【1】
我出生的季節, 相模原市的櫻花開得正盛。母親握着我柔嫩的小手坐在窗前,望着飛鴻落雨笑着說:
“你的名字,就叫柔吧。”
【2】
我叫菊川柔, 隨母姓。因爲我沒有父親。跟隨母親居住在神奈川的相模原市, 這個櫻花滿天的世界, 是我整個的童年。即使到後來, 我住在雨霧花海的倫敦郊野, 也時常會在夢中記起在日本的時光。
在十三歲之前,我還是很純真的孩子。陪着身體柔弱的母親,度過一個又一個春秋。直到那一天。
家政課上, 我做了蛋糕,同學老師都誇我心靈手巧。我帶着蛋糕回家, 還沒進門, 就聽到了母親不似平時溫柔地喊叫着。那個穿着筆挺西裝的男人出門, 臉上掛着冷漠。在經過我身邊時,他停了一下, 又繼續往前走。
連個正眼都沒有給我。
原來巷門口的那輛轎車是他的。
進門,母親坐在地上,冷冰冰地沒什麼表情。
“媽媽?”
她緩緩擡頭看了我一眼,驀地抱住了,緊得幾乎讓我窒息。我第一次感受到母親的驚恐無助。
“我們搬家, 我們搬家……”
於是我們從神奈川搬到了東京。
【3】
在東京的日子, 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
溪靜是我在神奈川的同學, 她得知我要搬去東京時, 堅持國中也要和我一起。我們在新的學校認識了一個叫子木愛子的女孩, 她和我們一個班,於是自然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溪靜家是神奈川的大家族, 她是宗家的二小姐,從小就衣食無憂。我在班上是沉默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位大小姐特別喜歡和我一起。
既然這麼高貴的小姐願意放下身段,那麼我何樂而不爲呢。
於是我每天坐着暮西涼家的轎車上學,花着溪靜的零花錢。
我知道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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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討厭她的不在乎。那會讓我更加清楚自己的位置。
菊川柔是窮人家的孩子,是沒有父親的孩子。除了長得好看點的臉之外,一無是處。暮西涼小姐和我要好,只是她富人生活的另一種體驗而已。
反正,她什麼也不缺。
我本以爲子木愛子是和溪靜一樣的大小姐。但是我又弄錯了。
子木家是日本第二財閥,但是愛子這個小姐卻是不招人喜歡的。因爲他們家的孩子實在太多了,子木先生實在是太花心了。
他無暇顧及他的長女。他認爲,愛子無關緊要。
這也許就是愛子接近我的原因吧。
因爲我沒有父親,而她有父親,卻寧願沒有。
因爲溪靜的堅持,我和她一起唸了貴族學校冰帝。一向不願接受他們幫助的母親竟然同意了。也許是受了那個男人的刺激吧。我看見那天地上的紙幣,一疊一疊的。
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的錢。
【4】
我覺得我很壞。
因爲我搶了溪靜喜歡的男孩。
但是這也不能怪我。誰讓暮西涼大小姐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提他,卻沒有勇氣告白?於是我就替她做了。
那個男孩聽到我的告白時,臉上有的,是意外和驚喜。
“我注意你很久了,沒想到原來你也……”
略帶着年少的青澀。
那大概是我的初戀吧。只是我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是否喜歡過他。
他對我很好,非常好。只是我從來不讓他出現在溪靜面前。因爲我知道,總有一天,溪靜會去告白。而那個時候,我就可以欣賞到驕傲的大小姐臉上挫敗和驚愕美麗的表情。
子木愛子發現了我的秘密。她微笑着對我說:“我會替你保密的。”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個男孩,居然是她妹妹的未婚夫。
溪靜終於向我的戀人表白了。那天雨下得很大,電閃雷鳴。我就站在樓梯口,一邊安慰着失戀的大小姐,一邊露出惡質的笑。
我覺得我很懷。
因爲溪靜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我卻總是做出傷害她的事,最後還要裝出一副好朋友的臉孔去安慰她。
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
子木愛子理解我。她總是安慰我說:“沒關係,只是個玩笑。”
於是我繼續着這些玩笑,玩着雙面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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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川柔,是個不要臉搶別人男朋友的女人。
【5】
學校裡流傳着這樣那樣的流言,試圖衝擊我們三人的“鐵三角”。
我不知道溪靜是太單純還是太相信我。無論外界怎麼說,她都不爲所動,一直說着相信之類的話。
我忍不住想笑,想要告訴她“那些都是事實”。
子木愛子總是阻止我。
我知道,這個看似純淨的女孩,實質上,已經扭曲了心理。
她和我一樣,總是有無緣無故的恨意。而我和她最大的區別是,我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意。
子木在上高中時,愛上了一個學長。而我身邊的男孩,已經換了一個又一個,溪靜一無所知。我對子木的戀愛一點興趣也沒有,因爲老師找我談過,可以把我送去國外深造。
因爲我的出色。
菊川柔有一張漂亮的臉,漂亮的成績,漂亮的人緣。只是她的內裡已經逐漸腐爛。她利用她的朋友,她的臉蛋,她的一切,來獲取擺脫她現在令她厭惡的處境。
學校裡有這樣的傳聞。
菊川柔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女。
雖然是事實沒錯。但是這讓她不能忍受。
那時子木愛子和神奈川幸村家的少爺訂了婚,她的愛最終還是被埋沒了。
還是個下雨天,子木接受了我的安慰。就像溪靜需要我的安慰一樣。
明知道是假的,卻總是自欺欺人。
【6】
高中畢業時,愛子結了婚,我和溪靜參加了婚禮。在古老的儀式上,我看到子木家的人,看到幸村家的人,看到了盛裝的準夫妻,卻各自面無表情。
我震驚了。
那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幸村家的當家,與我記憶中的某個人重合了。
他是另母親搬家的原因,他是另母親傷心地原因,他是令我出生的原因。
……他是我的生父。
他顯然沒有注意我,直到愛子介紹我和溪靜時,他的動作呆滯了片刻。然後我體內惡質的因素開始作祟,我微笑着對他說,“初次見面,您好,我叫菊川柔。”
溪靜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她還不夠了解我。因爲我笑得那麼惡意。
愛子結婚後,我準備着出國。溪靜想和我一起去,但是她的成績沒我那麼好,所以家裡人讓她去東大。她向我抱怨的時候,我正和我親愛的新戀人離別。
我敷衍了她幾句,沒想到好脾氣的大小姐突然發起脾氣來。
我想着出了國便再也不用假裝了,索性惡語相向,把這幾年來的事情全當笑話告訴了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無聲無息地掛了。
我所在男人的懷裡笑得發顫。
暮西涼溪靜這個大白癡。被我耍着玩的大白癡……哈哈哈,真是好笑……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還是繼續笑,毫無形象。
離開那天我收到溪靜的信息,她說,她恨我,還有子木愛子。她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我們。
我笑着,把手機扔進了機場的垃圾桶。
【7】
英國,我發光發亮。
我是那麼聰明,又是那麼漂亮而討人喜歡。
誰也沒看出我的僞裝。
我遇見那個男人,才知道什麼叫做心動。也許就像愛子告訴我,溪靜爲了一個窮小子不顧家裡反對私奔的事。
她也心動了?
他是個優雅而成功的男人,可惜已有妻室。不過……我不在乎。
他的英國妻子爲他生了個兒子,可惜天生體弱。他們開始分開來生活,有名無實,同牀異夢。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也許在日本的愛子知道了,會用輕蔑地眼光看我。而溪靜,估計會幸災樂禍吧。
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在乎。
我和他來往,從開始的秘密,到後來的公開。有時候她的妻子出門,兒子去醫院時,他就會帶我去他那幢宛如城堡的房子。
我喜歡那樣的生活。我在心裡暗暗打算,總有一天我要住進這個家裡,成爲他的妻子。要不然,我就會像母親那樣,默默地死去。
【8】
愛子生了個兒子,取名叫精市。不久,我也懷孕了。
我告訴他,他穿外套的動作頓了一下。
“要我打掉嗎?”
我問。因爲這個孩子……想到這裡,我的眼神暗了暗。
“不,生下來。”
他道,打開門出去了。
因爲這個孩子,並不是他的。
我從來不是忠誠的情人。我總是在幾個男人之間徘徊。我想他也知道,只是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生下來的孩子,是個女孩。三個月後他纔來看我。
“叫什麼名字?”他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煙霧圍繞着他。
“南芴。”我把她放在嬰兒牀裡,回答。
“恩?”他挑眉。
“菊川南芴。”我再次回答。
我知道,這孩子讓他失望。但是我也知道,這孩子也是我的籌碼。
孩子十個月大時,我抱着她跑去了那幢我一心向往的大房子。那裡面,雍容華貴的金髮美人坐在沙發上,以那種輕蔑的眼神看着我。
“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她很美麗,讓我有一種扼殺的衝動。
“我不要錢。我只要您的位置。”
我淡淡地回答,卻成功激怒了她。
“你休想。”
她把手上的茶杯朝我扔來,我輕輕一側身,茶杯砸在我身上,茶水卻濺到了小小的嬰兒臉上。
她大哭起來,門瞬間被推開。
男人看着我們,最後視線落在了我懷裡的孩子身上。
女人撲了上來,想要把我的孩子搶走。他也衝過來,和她扭作一團。
平時優雅的兩人不復存在。
我的餘光瞥見門口趴了一個小小的腦袋。
撞擊聲使我回到了屋內,那個女人倒在樓梯口,身下溢出鮮血。
那一刻我身體裡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
她死了!她死了!我成功了!
他問我怎麼辦,髮絲凌亂,有些許的惶恐。
“死了就死了,省得清靜。”
我冷笑,抱着孩子往裡走去。
瞧,我成功了。我菊川柔不再是需要藉着別人的光輝來照耀自己的小丑了。
走在這幢房子裡,我欣喜。
只是我那時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9】
我住進了那個家裡,他卻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想,那是因爲剛剛喪妻,也許要再等個幾年吧。
於是我等了。一直等到死都沒有等到。
他的兒子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如果他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我一定會非常喜歡的。可惜那天他的在場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冷冷地看着他,想要用我那所謂大人的氣勢嚇住他。讓他乖乖聽話。
但是我錯了。
這個病弱的孩子,遠不像他的外表那麼無害。
他無視我的存在,所作所爲讓我深刻地感覺到我不屬於這個家,有一個尷尬的身份。
我的女兒在長大。她喜歡這個男孩。
我放任她去接近,本以爲至少是他的“妹妹”,年紀又小,總不可能像對我那樣吧?
可是我又錯了。
他厭惡我,厭惡我的孩子。他暗綠色的瞳孔中的厭惡情緒讓我害怕。
我的孩子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他就站在那裡,目空一切地看着。
我摟着南芴衝他咆哮,像每一個母親一樣。可是他居然牽起脣角,對我說:
“死了就死了,省得清靜。”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接近他。
太可怕了。
這真的是個十歲還不滿的孩子麼?
【10】
我的身體開始變差。每天做惡夢,或者無法入睡。
管家泡的茶很好喝,我每天都會喝。
因爲這些症狀,我開始迅速衰老。我不允許有鏡子出現在我的活動範圍內。
我開始害怕起來。這就是報應麼?不,我不信!
可是現實總是那麼殘酷。這個家的男主人開始夜不歸宿,我變成了那個金髮夫人。
可惜她有美貌,有地位,有我一切我所沒有的。現在我連一張美麗的臉也失去了。
男孩子回日本了。我鬆了一口氣。
因爲只要有他在,我就膽戰心驚。
不久後,我等待的男人對我說,他要把南芴送回日本。
他要聯姻。
我終於明白,他當初明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爲什麼還要我生下來的原因了。
原來,他是在利用我……
我瘋了,拼命打他,質問他。他冷笑地看着我。
“你不也是麼。”
那扇門緩緩合上,我知道,他再也不會來了。
我在我夢想的大房子裡,等待死亡。和我可憐的母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