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性失憶症?”
“具體來說, 應該是無法記起溺水前後的事。”
“那……有辦法治療嗎?”
“如果接受心理治療,後期佐以藥物,有恢復的可能。”
“是這樣麼……那就麻煩豐臣醫生了。”
豐臣零從古老的大宅中出來時, 正好遇上放學歸來的暮西涼印。十歲的男孩子個子還不高, 揹着雙肩書包穿着短西裝的樣子很像娃娃, 只是他臉上卻是冷冷淡淡的。
“你是誰?”
就在豐臣零以爲這位少爺要無視他的時候, 印開口了。
“鄙姓豐臣, 是東院的醫生。”
兩人相對而立,各自的一隻腳都剛好踏出或者邁進大門。
“醫生?”男孩輕壓淡淡的眉,“我們家有人生病了?”
“是的。”豐臣零朝門外看了一眼, 回答,“貴府的大小姐意外落水, 我是來向暮西涼家主告知情況的。”
“……你說我姐姐?”
男孩轉過身正視眼前的男人,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不修邊幅, 官腔官調,無良醫生。”
然後, 再也不看定在原地的男人,印少爺大搖大擺地進門去了。
“不修邊幅,官腔官調,無良醫生……”
豐臣嘴角抽搐地厲害,突然感覺渾身無力。
現在大戶人家的小孩, 都是這麼毒舌的嗎!?
印的心情很不好。
今天是家長日, 爸爸媽媽答應來參加他的活動, 可是他一個人站在校門口等了半天都沒有看到父母的影子。本來準備好的節目也取消了。回家的時候他一路沉默着, 就連平時很粗神經的司機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
他急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才使父母如此爽約連個電話都沒有。如果是平時,就算是再急的生意, 再重要的會議,他們都會盡力考慮到他。可是今天,他們一點消息都沒有。
回家遇到一個陌生的俊美男子進出家門,看到他的白袍,於是他乾脆就問了。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長姐出事了。
落水?那應該很嚴重吧。
心思不定地走在迴廊裡,居然一個傭人也沒有看見。
“印少爺。”管家蒼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老爺子請您去書房。”
……
豐臣零開着他的小私家車,在沿海的公路上兜兜轉轉。海風從一面敞開的車窗外涌進車內,把他灰色的發吹得亂七八糟。後視鏡裡一雙青綠色的眼睛淡定無波,靜靜地看着一望無際的海。
“哎,肚子餓了。去吃飯怎麼樣?”
許久,豐臣醫生開口,隨意的語調完全忘記了剛纔在暮西涼大門口所遭受的尷尬。
“好啊。”坐在車後座的人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做。”
“誒!?”
一個“S”型兜轉,車子發出不亞於醫生的淒厲聲。車內的兩人一邊慶幸“幸好繫了安全帶神奈川的護欄很結實急救車的速度應該很快”諸如此類完全不搭邊的事情,一邊慢條斯理地繼續剛纔的對話。
“我完全不會做飯啊……”醫生哭臉。
“那你怎麼活的……”後座的人有氣無力。
“這個,早飯麼隨便吃點,中飯晚飯醫院不是有麼。實在不行我就出去吃咯。”回答者很輕鬆。
“……做醫生的,果然很有錢。”更見無力。
“出院前的嘛,時間緊湊,飢一頓餓一頓。”醫生臉上表現出人民工作者的悲涼。
“所以,你一臉的鬍子是不是該刮刮了?”毫不留情的吐槽。
“啊啊……我服了你了!果然是姐弟!一樣的毒舌~~”
車子飛馳而過,捲起一路煙塵。
*****
幸村家的管家有些煩躁。雖然說作爲一名合格的管家,是不應該煩躁地。但是如果是爲了主人的事,就要另當別論了。
幸村家家業雖然不大,但是過得也不錯,一路都是風平浪靜。再加上少爺那麼優秀,主人臉上也有光。可是自從菊川南芴來了之後,就沒有平靜過。
先是被不良少年襲擊,又是醫院看病又是硬拉着人家喊哥哥的。現在居然跑到警視廳去了,還是東京都的櫻田門!雖然少爺囑咐過不能亂說,但是他仍然有些不滿。
這個菊川小姐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文靜。很多次他都看到她若有似無地排擠靠近少爺的女生。就連夢市小姐都不放過。前幾天就“不經意”地把夢市小姐很寶貴的玩偶給弄髒了。
但是少爺和夫人依舊很喜歡她。
作爲管家,要時刻爲主人的利益考慮。他實在不認爲,像這樣表裡不一惹是生非的女孩子適合站在精市少爺身邊。
……
菊川南芴是被幸村精市抱進房裡的。
她的房間佈置得很小女生,意外得可愛。雖然妹妹夢市有些不喜歡這樣的房間,因爲她更偏向於暮西涼塵喜歡的冷色調。但是在幸村的眼裡,這纔是這個年紀的女生應該喜歡的。應該所表現的。
暮西涼塵……生在世家,終究沒有菊川南芴那份率真。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要經過縝密的考慮。
看着懷中女孩因爲紅撲撲的臉頰,少年輕輕勾起脣角,動作輕柔地把她放在牀上蓋好被子。
學校那邊他已經請過假了。當初他就反對菊川去遠離神奈川的冰帝讀書,若是有什麼事,隔這麼遠,也不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在真出了事,要不是冰帝湊巧在他們學校,他還不知道呢。
看來,等她醒來,得好好和她談一談轉學的事了。
想起今天在警視廳的對話,他猶豫着要不要去打個電話。
畢竟對方,是他從小就認識的。
*****
“祖父大人。”
男孩恭恭敬敬地行禮,跪坐到軟榻上。
祖父是個嚴肅的人。年輕時熱愛小提琴,所以暮西涼家的孩子都會小提琴。後來爲了家族,不得不放棄音樂,而投身於維持這個古老家族的運轉中。
平時祖父喜歡呆在書房中,工作,品茶,研究古文,修理花草。或者與父親或者難得從東京回來的姐姐談話。
但是他,從來不知道內容。
祖父很少單獨找他。他也不知道作爲暮西涼家這一代唯一的宗家男嬰,他在祖父心裡的地位如何。他只知道,這時候祖父找他,絕不是什麼談心的事。
“你奶奶去四國看朋友去了,大約要住上幾天。”
老爺子開口,說了句無關緊要的事。
“是。”他低低應道。祖父總是給他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彷彿自己犯了什麼過錯,在老爺子面前擡不起頭來。
“聽管家說,你在門口遇到豐臣醫生了。”
手中小巧的茶杯被摩挲着轉了一圈,老爺子終於漸漸進入談話的重點。
“是。因爲覺得面生,所以問了幾句。”
“那你知道你姐姐的事了吧。”
“……是。姐姐身體如何?”
“無妨。你父母去收拾東西了。出院後要回家靜養一段時間,你別鬧着她。”
原來如此。原來都是爲了那個姐姐。
手指攥緊西裝制服的衣角,男孩把頭低得更低,把水灰色的眼睛中的情緒掩藏起來。
“你出去吧。”
厭倦的神情佔據老人的眉角,他揮手說道。
“是。印退下了。”
安靜地走出內室,迎面而來的是管家盡職盡責的照顧。
“印少爺,今天您的父母會晚些回來,晚餐我會派人送到您的屋裡的。”
“知道了。”
……
脫離危險的暮西涼塵還在昏迷中,按照規定禁止一切探視。焦心的暮西涼夫婦聽從了主治醫生豐臣零的建議,先一步去女生東京的住地收拾東西了。網球部的幾人看着跡部逐漸難看的臉色,有些發冷。
“你們先回去吧。”
許久,跡部終於開了口。
“是——!”
整齊一化地迴應,隊員們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和跡部,都背起網球袋離開醫院。
走廊裡只剩下跡部一個人。
“可惡——”
一拳砸在雪白的牆壁上,他咬緊了嘴脣。
打電話給阿塵的時候,他就是怕她會被牽連纔要求她到校門口的,沒想到還是出事了。醫生說的失憶……究竟會不會發生?會發展到什麼情形?會不會不記得他了……
許多許多的擔憂徘徊在心頭,十三歲的跡部景吾第一次覺得煩躁無法宣泄。
……
病房中的女生緩緩睜開眼睛,青綠色的瞳孔有些緩不過來。
……剛剛的聲音是……跡部?
手上一涼,輸液管連接着手背的某條血管。長長地牽扯住高架上透明的輸液袋。
她看不懂上面寫了些什麼。也沒有再仔細看。
用另一隻手掀開被子下牀,拉着整個高架緩緩移向門口,拉開門簾。
外面什麼也沒有。
沒有跡部……沒有醫生護士……
高級病房麼。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有一聲很大力地推門聲迴盪在空空的走廊裡。她驚愕地看着迅速離去的少年,聲帶癢癢的,發不出聲音來。
……那不是忍足嗎?他怎麼了?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
把臉貼到玻璃上,直到視野再也不允許往前窺探,女生才收回視線,卻被近在咫尺同樣貼着玻璃的臉給嚇了一跳。
“豐、豐臣……你幹嘛!”
往後退開點,方便來人進門。她撫着狂跳的心臟,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
雖然很輕,還有點沙啞。
“你嗓子被水淹壞了,過段時間就會恢復的。”
進門的人身材高挑修長,如果不是穿着醫生的袍子帶着執照,他絕對會是個輕佻的模特兒。只不過現在的樣子還真是相當的……吊兒郎當。
“怎麼也不向我這個搶救你的醫生說聲謝謝,真是大家族的小姐傲氣啊~”
醫生假模假樣地檢查了滴液的速度,而後嘆了口氣,一臉傷心狀。
“我要感謝,也應該是在急救車上的那些醫生護士吧。”女生一臉不以爲然,頭還有些眩暈,便坐到牀邊上說話。“再說了,你不也是大家族出來的麼。零少爺?”
豐臣這個姓,日本可真真真的不常見啊同志!
“切……”孩子氣地撇了撇嘴,今年剛滿二十六的豐臣零醫生挫敗地跌坐到沙發上。在急救室的時候,他怎麼就一同病相憐就答應了呢!
“謊報病情可是違反職業道德的……”
他不甘心地出聲,試圖以此來維護自己的形象。
“反正你都做了,還要什麼道德什麼操守。”
女生不鹹不淡地推過來一句話。
“藥效起作用了。你確定要這個時候出去?萬一被人發現你不在……”
豐臣零繼續苦口婆心地勸着,女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我說醫生,你都做了現在纔來勸我,是不是有點晚了?”
“餓,這個……”
“反正我們兩個都是從同一排污管道出去,就不用計較那麼多了。”
“……你想說‘同流合污’就直說!”
“我是怕醫生專業術語用多了,中國的成語不習慣而已。”
“……”
豐臣零完敗。
任命地把女生手背上的輸液管拔掉,再把衣服遞給她,自己到病房外面等。
“等一下!”阿塵叫住他。
“怎麼了?衣服不對?”
“不是……旁邊的病房裡,住的誰?”
“……是九漣陽。”
“哦……”
等女生換好衣服,走路的步子還有些虛。他們從逃生通道出去,像做賊似的。
不過……偷帶着還在留觀中的病人出走,總不能正大光明的吧?
最後成功溜到停車場上車後,坐在後座的暮西涼大小姐很有愛地來了一句:
“豐臣醫生,您真是個好男人。”
豐臣零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
阿塵落水的事,對長輩們的說辭是“意外”。而學校裡卻傳得沸沸揚揚。矛頭都指向了同樣請假的菊川南芴一個人。諸如“菊川暗戀跡部不滿暮西涼藉機撒瘋”“校慶舞會上結下的仇恨的果子”又或者“暮西涼和九漣走得近所以遭到菊川的嫉妒”等。
無論是哪個版本,都是把菊川說得相當可惡。而相對的,暮西涼便更加引人同情了。
學生會辦公室裡,跡部“啪”的一聲拍在結實的桌子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這件事到此爲止,如果讓本大爺再聽到這樣的傳言,那就要開始追究了!”
很多人不明白爲什麼戀人落水,而跡部卻一反常態沒有去找菊川討個說法。並且一回學校就想辦法把這件事壓下去。
一句話,關心則亂。
事情發生時,他來不及多想。現在冷靜下來,事情的全部卻開始變得可疑了。
菊川固然可惡,但是那個在幕後操縱一切的人……如果不揪出來,以後這樣的事,自然還會發生。
他是冰帝的學生會長,不能只爲身邊的人考慮。他還要考慮到全校學生的利益。醫院那邊有特別照顧,不會出什麼事。現在要做的,就是平息流言四起的校園。
……
真田的心情不是很好。
在櫻田門和幸村他們分開後,他就上了出租車直奔醫院而去。剛上樓梯,便看到了摘下口罩的年輕醫生。他正在向暮西涼夫婦交代搶救過程結果。旁邊還有冰帝的學生。他便靠在牆角,靜靜地傾聽。
『很可能由於嗆水引發窒息,大腦缺血乏氧,引起短暫性失憶症。』
失憶症?這個只在故事中出現的詞……
他覺得呼吸一窒,有些艱難。
後面的話沒有聽清楚,他已經飛快地跑出了醫院。
從小就認識,整個童年幾乎是一起度過的。如果不是小學畢業她堅持要去東京,那麼說不定他們三個還是會在一所學校裡。一起上下學,她也絕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失憶什麼的……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他跑得很快,迎面飄飛的花瓣擦過臉頰,就像童年在院子裡的遊戲。
『弦一郎你哪隻眼睛看見哥哥我做這種事情了?』
『我只是覺得弦一郎越來越有關公的氣勢了,所以要用帽子遮遮,免得日後沒有女孩子喜歡。』
『啊拉,這帽子挺合適的嘛!弦一郎你好給面子啊一直帶着我好感動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弦一郎,我支持你!』
弦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