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
“我今天晚上來……”她艱澀地開口,想說什麼,終究艱難。
“是要走了嗎?”原來,他比誰都明白的。
“呵呵,是啊。”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想說你猜得真準,又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終究還是無言。
冷月波光,她輕一擡手,不經意間將耳畔下垂的髮絲掠於耳後,一舉一動間,都洋溢着能夠點亮男人雙眼的自然風情。
只可惜,在這個男人,依然是紋絲不動。他的眸底,冷冷清清,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波瀾。
朝夕相伴這麼多年,說毫無感情是假的;彼此竭盡餘力相互利用了那麼多年,尤其是紅萃,一直將他當做冤大頭,危難關頭她又總忘不了這株保護傘,好像真的當此處是她的家一樣。
說不留戀,那簡直是誅心之語了。
“今日一別,”微微的一聲嘆息,那是無止境的愁,卻已是道不出的愁,“恐窮盡此生,將來都是後會無期了。”
邢無遙卻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道:“不會。契丹虎視眈眈,與我洛國遲早一戰。那個時候,興許咱們倆在戰場上面,是能夠再重逢見面的。”
此言此語,說的是如此冷清決絕,簡直到了令人怨艾的地步。
紅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卻因爲這人方纔那一句話,便徹徹底底地冷了心,只得撂下一句狠話,拂袖而走。
那句話是:“若是真的如此,那妾身倒是情願與君,世不相逢!”
所謂的相見不如不見呵。邢無遙望着那人離去的背影,悄悄地想,本就是註定要分道揚鑣之人,又何苦再滋生出如此多的不甘與不捨呢?
他是不想再將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了,因而寧可長痛不如短痛。
驛館外圍,斧鉞堅兵,固守一城。
如今瘟疫已經散的差不多了,死去的人雖然無法復生,但是活着的人,終究是能夠好好的繼續活下去了。
待徽州的事宜一完,洛夜就準備與自家二哥回馬救兄,雖然那位儼然就差沒有死在錢眼裡,死活都不願意離開這片地一步。
奇怪的是,之前恆王如此囂張的大肆作爲,竟然不曾遇到很大的阻力,這可以說是一件怪異的事。
因爲據他們瞭解,這些個徽州巨豪們,不止家資深厚,而且跟家需要忌憚嚴防的是,他們的手下有着散兵遊勇,且還不在少數,只是不知分佈於何處。
恆王爺倒是個會打發事的,一紙命令,就將這件天大的麻煩事推得一乾二淨,嘴上是對邢知州閣下信任有加,全權交給那位處置,其實誰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實目的,還不是吃飽了撐的,現在不想管事兒了?
只是可憐邢知州,之前戴着一頂泯滅良心的大黑帽,徽州的老百姓們是沒幾個看得慣他的,眼下正當是“將功贖罪”期間,沒辦法只好全盤接手,那是不把自己當人看的累啊!
臨了皇帝來了聖旨,道是邢知州“瀆職甚久,人神共憤”。兩個字,砍了。
徽州百姓全體稱慶。
其實是真的砍了嗎?皇帝捨得,恆王跟平王可都捨不得
。
更何況,洛皇也不是真的捨得,而是知道邢知州在徽州地界上,整治瘟疫打倒巨豪們用的手段那麼剛烈,再待下去遲早出事,到時候不是小命玩完了,就是全家小命玩完了。
邢知州接到聖旨的時候,心說還是小皇帝瞭解我,真砍了也罷,假砍了也罷,他無所謂,橫豎他這一生,是問心無愧得很,想到這裡,也就坦然接受了。
洛皇私底下指使自己的那兩個弟弟,隨便找了個死囚代替邢知州砍了,邢無遙使了一招金蟬脫殼之計,早已不知道逍遙快活到何方了!
不過臨走之前,他承諾,有朝一日邊疆戰事再起,願意傾盡平生之力,保家衛國云云。
說的比唱的好聽。折了那信紙,恆王在心中咆哮,尼瑪那麼清高就不要臨走的時候,捲走老子一大包銀兩呀?!還敢說是借的,借你妹啊!都沒通過老子同意的,能叫借嗎?!
不過話說回來,“邢知州”被砍頭的時候,竟然破天荒有人成羣結隊地哭,也不知道是打哪個旮旯角落裡冒出來的,這些都是等田金絡等人落馬之後,方纔敢冒出來替邢知州送行的。
這個男人背了一輩子的黑鍋,卻是做了一輩子的好事,既不簡單,也不容易。
自打地宮事件之後,紅湊是徹徹底底的消失匿跡了,鳳淺淺心中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成日裡愁眉苦臉地想着這人。
洛夜就大大的心疼了一番,你說鳳淺淺這是好不容易纔打鬼門關走了一遭,平素她打個小噴嚏他都要緊張上老半天的,怎麼能夠爲了旁人這麼食不知味呢?
一邊給自家寶貝王妃喂着補給身體的銀耳燕窩,一邊在旁邊哼哼着:“別想了,就你那腦子,就算到了猴年馬月,估計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兒!”
也不是他小瞧這人,鳳淺淺一說到工於心計方面,還不是被人耍的團團轉的份。
只不過……
“洛,你確定,那個背叛者是……京珠嗎?”張口咬着精緻小巧的銀匙,鳳淺淺弱弱地問。
她知道,此時“京珠”這兩個字,在洛夜聽來簡直就跟逆天一樣。
之前是不知道她被折磨成那副模樣了,若是他早知,恐怕擒住京珠的那會兒,沒那麼容易讓她就此脫身!
“知道嗎?如果我早知……”洛夜很後悔,他沒能盡心盡力地保護好她。“我真的會想殺了她!”
鳳淺淺急忙用小手封住他的嘴,頗爲善解人意地笑道:“別說了,洛。我懂得。只是,你心裡也未必就真的下得了手!”
她太瞭解這個男人了,冷面冷心,卻是真的重情重義。
若非被逼到了極致,絕對不會對着對手痛下殺手,至於無辜之人,就更不會了!
“我始終相信,京珠,她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她的傷勢尚未痊癒,因而每說一句,都是喑啞到了骨子裡。但是不妨礙她的聲音好聽,而又有種特別的味道。
她還記得,京珠走的那一日,她所見到的情景。
讓她沒法不相信,這烽火狼煙、假面背叛的背後,另有隱情——
“主子……你真的就那麼恨我嗎?”當是時,京珠一步一步往後退去,口中喃
喃喚着洛夜主子,滿面淚痕。
“什麼也別說了,快走吧!”洛夜也是神色黯淡。
“主子……”京珠固執地喚他。
洛夜不再看她,一揮手讓她滾蛋,姿勢決絕。
京珠忽然身子一矮,雙膝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洛少爺……”隔了忒多年,她再來喚這個名字,已然恍如隔世。
相伴相離,幾乎是青梅竹馬長大。
洛夜雙肩一震,臉色蒼白脆弱得好似風中殘荷。
雀枝卻已是怒不可遏,“你還有何臉面這麼稱呼主子?!賣友求榮,背叛舊主,殘害同僚!京珠!你已是天地不容!”
宛如一記晴天霹靂,京珠面色慘白,渾身顫抖。
“快滾!”雀枝一鞭子抽在她的身上,她不躲不避,咬牙生受了,血蒺藜帶倒刺,抽離的時候更痛,脊背上的衣衫破碎,帶起一蓬血花。
雀枝還待出手,被洛夜及時握住鞭梢,那一鞭濺到他的手腕上,立馬皮開肉綻。雀枝大驚失色:“主子!”奔過來替他裹傷,他揮揮手,示意沒事。
其實也不是不痛,只是他習慣逞強罷了。
京珠也怔住了,她想不到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洛夜竟然還肯護着自己。
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單方面地付出啊,似乎是那個人改也改不了的壞毛病。
“呵呵……”忽然很想笑,可是爲什麼會有滾燙的眼淚落下來,源源不斷,止都止不住。京珠像傻了一樣,僵在原地,先是仰天大笑,笑聲張狂悖逆,接着又是掩面痛哭。
好像魔怔了一樣。
許久許久,才忍着胸中劇痛停歇下來,她猛地擡頭看他:
“這些年來,我跟在你身邊,主子待我如父兄,教我武習,我敬你如師,愛你如父,不啻於兄……今日一別,此生多半相見無期。這一禮,你受得起。”
說罷又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雪白額頭上鮮血淋漓。
這一刻的京珠,讓人沒法不相信她。
她看着洛夜的那種眼神,只要不是瞎子,就能一眼看得出來,她對他是怎樣深的一種眷戀跟不捨。彷彿鐫入骨髓一般,以至於臨別之際,滿目痛苦之色,好似要哭瞎本就通紅充血的雙目。
洛夜也是滿目痛苦地閉上雙眼,喑啞的聲音,道:“好自爲之。”
她站起身,往後走了幾步,轉頭微笑道:“主子,你若恨我,他日儘可取我性命!京珠這一條命,是你的,只有你能取走。”
“快走!”雀枝淚落如雨,高聲怒斥道,“你這個賤種!不配求得主子的原諒!”
京珠最後望了她一眼,她不怨她,因爲她跟她是一樣的。
若是有一天她知道雀枝叛了那個人,傷了那個人,她只怕會用更加暴戾的行爲,更加惡毒的言辭來傷她,甚至不惜將她千刀萬剮。
她轉身投入敵方的陣營,瘦削身形立於傾盆大雨中,那一抹緋紅如血般的顏色顯得如此刺眼,突兀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然而很快消失於漆黑幽冷的夜幕中。
樑幹在一旁冷眼觀看,卻未發一詞,他竟不知道孤王梟墓旁還有另一座墓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