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書將書握着,沈凌酒無奈只好鬆了手,坐回書堆,生無可戀。
藍安行接過書冊一看,先是紅了臉,接着又一臉嚴肅的道:“現在半個朝廷的人都趕着集地彈劾林尚書,想不到他的門道竟然這麼多。”
李太傅抹了把汗,“這麼多人,這下有得忙了,年都沒得過了!”
沈煜書哼笑,“忙一些好,來年有了政績,俸祿會多些。”
李太傅不以爲意的笑笑,“老夫孑然一身,又不像你新婚燕爾,處處都要花費,老朽只盼皇上見我勞苦能打賞點,讓老朽遷個祖墳。”
沈煜書笑笑不說話。
藍安行翻着奇書,連連稱歎,“往日我在昭王府,也不知王爺竟收集了如此之多貪官污吏的罪證。”
傅逸也感慨道:“今年的年許多人都過不好了。”
“我好奇的是,他爲什麼非要夾在這本書裡?”沈凌酒眼睛盯着地面,道:“這禍害,定然是故意給我看的!”
藍安行扯動嘴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不然他早不將治國的奏疏拿出來,偏要這個時候擺在桌案上,不是他算計好的是什麼,他就是想膈應一下我!”
對面的人看過來,眼底潛藏的靈動慧黠一絲絲流瀉,如蛟龍脫離了深淵。
幾人一直忙碌到入夜纔將需要的書冊打包捲走。
藍安行起身告辭時,沈凌酒道:“我記得我還欠你一件事情。”
清清淡淡的語氣,讓藍安行怔住,他吩咐府裡的下人將書冊用馬車拉走,告別了沈煜書和傅逸後藍安行轉身回到王府,見到葛鈺時,葛鈺只是面無表情的對他道:“王妃在杏花林等你。”
藍安行謝過。
白雪漣漣,消盡了世間的暖意。
一片霧靄的白茫茫中,沈凌酒站在枝頭下,懷裡抱着一個暖爐,細雪將她的鞋襪都浸溼了,藍安行上前行禮後,她指了指一旁的桌案道:“當日離開昭王府時,我曾答應過你,若能活着回來,定然要與你不醉不歸。”
他忽然靠近,將她擋在身後,在離她腦袋只有一寸的距離停下。原來是起風了。她瞧着他的目光,與平時似有不同。
風吹過後,他走到桌案前坐下,“所以你今日以茶代酒?”
沈凌酒也走過去坐下,杏花已經全部凋零,但她隱約間總能嗅到一陣清冷的香氣。
“嗯,如今以茶代酒。”
藍安行笑笑,連說了三聲,“也好,也好,也好。”
“怎麼,怕喝醉了,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藍安行挽了袖子,用炭火煮茶,不經意地挪了點心到她伸手能夠着的地方,輕描淡寫道:“王妃什麼都知道,又何必打趣我呢?”
“有沒有嘗試過,冰天雪地裡喝一碗冷水?”
藍安行看着她,洗杯子的手一頓,“沒有,但我嘗試過,被大雪覆蓋的滋味。”
“是什麼感覺?”
藍安行眸光閃動,“大概便是冰天雪地裡喝冷水的感覺。”
冷到極致,卻能無比清晰的感覺自己還活着的感覺。
“日後若有機會,我們再一醉方休吧。”
藍安行點頭,“王爺的事兒我聽說了。”
沈凌酒看着煮沸的水,表情平淡,“嗯,你打算幫我?”
藍安行搖頭,“沒有人會贊成。”
沈凌酒笑了笑,意料之內。
“你應當多爲孩子着想,昭王的病情需得瞞着,最好有人假扮昭王露露臉,纔是上策。”藍安行聲音越發嘶啞,脣畔一張一合間,隱忍至極,他說,“阿酒,我跟他們不同。”
沈凌酒一怔,目光越過茶盞,望向他,他一襲紫色官袍,端的是絕世無雙,但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傷感。
“從遇見那日起,到現在,你也算功德圓滿了,求仁得仁。”
藍安行苦笑,“是啊,當日若非得你指點,得你所救,便沒有今日的我。”頓了頓他又道:“謀權逐利,蒼生天下,看似站在高處王權在握、睥睨無忌,然也不過是一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之人。”
“而我,又何嘗不是?”沈凌酒嘴角彎出一抹嘲諷的弧度,一字一句,“我不追名逐利,只求一人,卻也求不得。”
白雪茫茫,寒照長夜,藍安行坐在她旁邊,脣邊現出一抹深意,“阿酒,你若真想救他,便聽我的,誕下孩子,再謀不遲。”
沈凌酒不知該如何回答,在這裡活了十來年,還未曾這般難過過,茫茫的雪景,經常能讓她一看便是一整天,無邊無際,無處安放的孤寂像是要吞噬一切一般,讓她只想逃避,只想好好睡一覺,然後再睜開眼時,他會在她旁邊,以書打發時間。
暗影沉沉,涼意浸透骨髓,她笑的飄渺,“我知道,可是時間真的很難熬。”
藍安行起身攀了一支帶雪的杏花枝給她,道:“若是相信終有春暖,便要經得住這歲寒。”
沈凌酒手已經凍僵了。
“爲了他,爲了孩子,再堅持一下吧。”
“好。”
兩人坐在一起,喝了半個時辰的茶,藍安行才起身告辭。
看着他衣袂飄飄的背影,沈凌酒又想到了那個步履輕移不惹塵埃的男人,沈凌酒坐在雪地裡,身上都涼透了,卻不肯進屋,生生坐了一個時辰,才同意青葵攙扶着進到屋裡。
大燕四十二年,七歲太子,司行谷登基。
登基不滿一年,提拔藍安行爲相,起用李濯爲太傅,開國子監,舉辦科考,大肆選拔年輕士子,推行昭王新政,革除舊弊,廢除舊世襲制,打擊公卿勢力,重塑軍紀,量制軍餉,力反貪腐,行仁政,安撫四海百姓。幾日後,沈凌酒就着杏花林裡的雪,讓人刨了幾個坑,栽植了一些含苞待放的梅樹。
她喜歡梅花的清傲,還有那幽谷的花香。
因爲梅花很像他。
她折了一支臘梅,回到房間,放在他的枕邊,她用熱熱的毛巾,給他擦拭身體,擦過他薄薄的脣時,她眉眼彎彎,自言自語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是世界上最深的寂寞和絕望————便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有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