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秦霽的“主動上門”,忠僕江迂不得不等到次日朝早,纔有了機會當面向主人道上一聲恭喜:“奴婢恭賀殿下趁心如願,總算將來王妃,並非殿下厭惡之人。”
賀燁伸長胳膊,由得江迂替他穿好外裳,對這恭賀倒是“笑納”了,他原以爲將來王妃無非靈藥之流,是韋太后的心腹耳目,卻更比靈藥麻煩,時時事事都得小心堤防,自然會生出許多不痛快,哪知事情竟然有了如此神奇的轉折,柳十一娘當然不是其餘人能比,非但不用堤防,還能爲他省卻許多麻煩,有了這麼一位賢內助,他就可以放心地大展拳腳,原本對婚事視爲鴆毒避之唯恐不及的晉王殿下,這會子倒是對大婚之禮生出不少期待來。
“給我預備好厚禮,我要正式往柳宅拜見。”賀燁輕鬆愉快地交待道。
太后既然已經正式賜婚,依據俗禮,晉王當在過定之前,親自拜會韋太夫人與泰山泰水,無論他表現得多麼心不甘情不願,太后必定不會縱容他失於禮數,否則豈非顯明不敬太后?所以就算賀燁備下厚禮前往拜會妻族,也不用擔心會讓太后生疑。
其實自從仁宗帝駕崩,賀燁得到京兆柳一族不少暗中支持,卻從未正式拜謝過,這回倒是正逢時機。
他可留意見,昨日未來岳丈對他頗爲冷淡,那神色可不像僞裝,心裡指不定有多不捨掌上明珠就這麼被他給“訛”走了,賀燁心中十分同情,也樂意親去討好,消消岳丈心頭鬱火。
正想着在岳丈面前要怎麼討好賣乖呢,就聽江迂稟道:“林昔之事,已經辦妥了。”
賀燁一怔,很是疑惑:“當真?竟如此順利。”
江迂笑得見眉不見眼:“晉王妃交待之事,奴婢當然要盡心竭誠,也是巧了,因着高玉祥險些沒被竇輔安整死,兩人鬧得勢同水火,倒給了羅五機緣,竟混進了內察衛,我便讓他爭取這趟差使,可不是順利得很?只是……據羅五說,彷彿這回高玉祥化險爲夷,多虧王妃大力斡旋,就不知王妃爲何要救高玉祥。”
“留着高玉祥在,就是給竇輔安樹敵,我原本也想插手,只是竟然不知高玉祥因何觸怒韋氏,不知從何下手……柳十一,她還真神奇。”賀燁着裝妥當,隨手拿起幾塊糕點丟進嘴裡,就算用了早膳,又對江迂說道:“昨日一番忙亂,也沒時間與絢之、澄臺長談,倒是怠慢了他們兩個,前些時候因爲賀淇一案,他們忙碌一場,眼下清閒了,得了補假,今日應當有空,隨我往別苑去,與絢之他們好生樂樂,纔不枉我盼着及冠盼得眼睛都綠了。”
江迂:殿下莫不是盼着娶妃盼得眼睛都綠了罷,說得這般委婉,好虛僞。
又說十一娘,昨日當然也接到了太后懿旨,既然是被賜了婚,便沒有再居留禁內,而需要閨中待嫁了,而從這一日起,有不少親朋好友要登門道賀,很有她一段忙碌了。
浮翠塢裡,這時就還住着一個柳瑾,難免寂寞,十一娘這回返家,柳瑾便格外欣喜,欣喜之餘卻又遺憾:“十一姐好容易得閒了,不過多久又將出閣,又剩下我一個人獨守空房。”
窗外便有人“卟哧”笑道:“獨守空房可不能這麼用,瑾兒一心一意撲在畫藝上頭,卻也不能荒疏文辭。”
柳九孃的一張笑臉,就在窗戶外頭露了出來。
三個姐妹玩玩鬧鬧一番,柳小瑾便不得不去“聽課”,她雖然還不滿十三,不急於議婚,蕭氏卻也沒有疏忽教授基本的記帳理事,柳小妹每日上晝都要去嫡母跟前受教,不能偷懶,所以雖然與兩個姐姐依依不捨,還是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十一娘這才問九娘:“遊學一事,商議得如何了?”
“長輩們倒是允准了,不過眼看着就要過年,這時卻不宜遠遊了,還得等新歲過後才能動身,正好,趕得上參加十一妹大婚。”
賀清夫妻兩個是打着遊學的名義去遊山玩水,新歲時自然都要回京與家人團聚,這時若就動身,時間都消耗在來回路途上了。
“我這些小事不值一提,倒是十一妹你,真沒想到,姻緣竟落到晉王身上。”九娘剛纔當着小妹的面,很多話不好直說,這時卻沒了顧忌:“晉王雖然滿身劣跡,可我卻沒親眼見他行爲過荒唐事,倒甚仰慕殿下武勇,又不拘小節,只不過……殿下對謝六娘非同尋常,卻是我親眼所見,十一妹,你縱然放下了小九,我卻擔心晉王未必放得下謝六娘。”
九娘直率開朗,並不擅長那些勾心鬥角的權謀之術,故而太夫人與蕭氏很多事情都瞞着她,十一娘也並不打算與九娘言明,省得她還要小心翼翼着防備被人看出端倪,憑添煩惱,只安慰道:“有太后維護呢,殿下縱然心有別屬,不至於太過委屈我,我又不是心胸狹隘者,只圖與殿下各自相安,他放得下誰放不下誰,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九娘愕住,見十一娘不像是違心之言,連連撫着胸口:“你倒想得開,如此……”也好兩個字到底說不出口,瞪着十一娘發愁。
“我志不在後宅,更不會將日子寄託男子身上,殿下若是疏遠我,我反倒樂得自由自在。”十一娘笑道,替九娘去揉眉頭:“放心罷,我纔不會像楊氏一般,怨怒積胸折磨自己,我會過得快活,成不了怨婦。”
九娘自己愁悵了半天,見十一娘果真毫不在意,才嘆出氣來:“如若你是這麼打算,依我看來,晉王倒也不像拘泥俗規者,你們能得相安就好。”
她還想陪十一娘多說陣子體己話,哪知就被七娘遣了婢女來,說是請她過去說話,九娘很爲難,十一娘卻道:“九姐先去,待用了午膳,我打算出一趟門,這卻不合禮矩,還得勞動九姐在大母面前求情,陪我去一趟西市,選幾卷好書。”
九娘這才樂意了。
待見了七娘,被問來意,九娘自是說道:“當然是來向十一妹道賀。”
七娘不以爲然地挑了挑眉梢:“算得上什麼喜事?晉王雖爲親王之尊,暴戾不仁又遊手好閒,與閒散宗室何異?可笑十一妹這些年來楚心積慮,到頭來竟得一樁多少貴女避之唯恐不及之姻緣。”
這話九娘可不愛聽,但又不好頂撞長姐,抿着嘴沒有作聲。
七娘又問:“妹夫可曾跟你提過,他將來作何打算?”
“今日歸寧,也正想告知大母與阿母,待新歲之後,我要陪淨明離京遊學。”九娘有些慶幸七娘主動扭轉話題,沒有再說十一妹的壞話。
七娘眉頭卻越發挑高:“遊什麼學,妹夫爲宗室子弟,將來又不會經科舉入仕,九成宮一案,牽連不少宗室,唯豫王、蜀王仍得太后器重,宗室既遭遇這番重創,太后必然會多加安撫,可不是妹夫爭取實職大好時機。”
九娘卻有自己的堅持:“淨明性喜風雅,最煩仕途經濟,正是因爲宗室子弟,將來也不愁衣食,何不安享平淡之樂。”
見七娘還想教訓,九娘乾脆舉揖求饒:“阿姐,我是個後宅婦人,哪裡敢對夫君指手劃腳,再說翁姑都不理論淨明如何度日,我更加只能順從,阿姐就莫要強我所難了,我好不容易回家與姐妹團聚一日,咱們說些體己話豈不愉快,阿姐就不要教訓我了。”
七娘被氣得噎住,九娘乾脆伸手去撓她的癢癢,到底讓一本正經的長姐笑得直喘氣,沒有再教訓她。
但七娘的好心情只維持到午膳後,見九娘竟爲十一娘求情,讓十一娘陪她去西市採購,這明明就不合規矩,祖母卻被九娘糾纏得鬆了口,七娘好不氣怒。
她纔是九娘一母同胞的手足,九娘卻反與十一娘更加親近,胸口一股酸意瀰漫,像是一罈子陳年老醋被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