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哪裡會料到元氏的愚狂竟然達到了企圖讓晉王成爲冤大頭的地步?
按她的想法,當遭遇魏衡安的背叛,元氏六神無主之餘,必定也會將魏衡安恨之入骨,哪裡還肯爲他生兒育女,然而就元氏主僕的手段,必然也不知怎麼落胎才最保險,求她這個“經驗老道”的好友相助纔是理所當然。
到時薛氏便會爲元氏打算周道——
晉王府有醫官,元氏若在王府落胎,萬一引起柳妃等人警覺,立即便會暴露無遺,穩妥的辦法當然是暫時來毛府居住一段日子,可平白無故,元氏這個晉王媵萬萬不可能在外留宿,必須要有一個萬無一失的理由。
倘若元氏因爲來毛府飲宴,竟發生中毒事故,又慶幸施救及時暫無性命之憂,不過毛大尹懷疑是晉王妃有意加害元氏並嫁禍給他,一來爲保元氏安全,讓毛夫人親自照顧,二來扣審元氏身邊僕從,才能保證揪出真兇不受誣陷,就成了合情合理。
待元氏調養好身體,再不怕醫官診出蹊蹺,放她歸府,毛維藉口是府裡混入了潘遼佃作,意欲挑生晉王府與毛府內鬥,也就能夠應付過去。
可是爲了避免元得志動疑,需要元氏修書一封,將前因後果告知父母高堂,而這一封信,當然是要被毛維當作證據扣留手裡的,就算老狐狸元得志起疑女兒是被毛維算計,致命的把柄已經落人手裡,元得志也只好聽從脅迫。
毛維可清楚的很,縱然太后遲早會把晉王斬草除根,卻不能容忍元氏公然在宗室臉上扇耳光的行爲,此事如若張揚,元氏會被處死不提,元得志也只能擔當一個教女無方的罪過,毛維又不是要脅元得志行爲大逆不道的事,無非共同對付晉王妃,元得志理當懂得如何取捨。
橫豎就算這事揭曝,傳到太后耳裡,毛維一句“大局爲重”就能將自己撇清,元氏與魏衡安勾搭成奸是事實,兩人又均不知是中了他的算計,就算太后親自盤問,也問不出個子卯醜寅,毛維在得知禍患後,總不可能處治了老部下的掌上明珠,當然也不會眼看着元氏惹生更多大亂子,暗助着平息這事纔是應做之事。
至於瞞着太后?大可說是元得志一再懇求,畢竟兩人情誼非比尋常,這也能夠理解。
再說毛維根本就不認爲此事會曝露,魏衡安不會惹火燒身,只要將那醫者滅口,元得志守品如瓶,元氏難道還會四處張揚?
既然一點風險不擔,便值得行爲。
然而薛氏卻沒有盼來六神無主的元婉慧主動求助,她倒日勝一日的焦灼難安起來,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變故,暗忖道:事發已經兩月,再拖延下去,莫說會被晉王妃等察覺蹊蹺,就算沒有,落胎時也可能發生預料不到的變故,這要是元氏真死在了自家,晉王妃必定不依不饒,那可就糟糕了!
這日與毛夫人商量,正打算主動邀請元氏小聚,試探一下,沒想到元氏便登門拜訪來了。
毛夫人與薛氏都長吁口氣,薛氏如原計劃佯作一無所知,喜笑顏開恭迎知己,目光似乎無意掃過元氏的身姿,見她有意穿了件寬袍大袖,不由暗忖:這便是做賊心虛了,未夠三月,就算顯懷,不過也是稍有臃腫,還不至於讓人動疑,元氏竟然穿着如此寬大一件衣裳遮掩,看來果真是有孕了。
目光上移,瞧見的卻並不是一張焦灼難安的面容,而同樣喜笑顏開,薛氏心中便“咯噔”一下。
元氏可歷來喜怒見表形面,最不會的便是虛以委蛇,若真到走投無路的情境,怎麼還會如此輕鬆愉快?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家常,直到偏廳裡坐下,元氏說的仍是雞毛蒜皮,談興似乎還越來越好,根本便沒有提及她面臨的十萬火急。
倒是薛氏忍不住試探,讓人呈上烈酒,說是要與元氏不醉不休。
元氏原本善飲,這回卻推脫:“這些時日腸胃不好,飲不得烈酒,老遠聞着味都會幹嘔。”
卻仍然不提有孕之事。
薛氏暗道不妙:難不成元氏已經有了辦法自己解決?抑或是已經處理好了?
細細回憶,彷彿元氏行動時的確比尋常小心,一直扶着婢女胳膊,腳步也有些虛浮無力,再一細細度量,又發覺元氏今日妝容比尋常更加濃豔,難道是意圖掩示落胎後臉色不佳?那麼她今日主動拜訪,會否是爲了打消晉王妃等的疑惑——畢竟元氏從前可是時常出門,這段時間天氣這般晴朗,她卻閉門不出豈非蹊蹺?
便再試探:“阿慧怎麼許久不來與我談笑,我還正準備着邀你小聚呢。”
“許是流年不利,年前便患了風寒,調養得好了,腸胃又有毛病,這兩日剛覺清爽些,再也閒不住,這纔來串門。”元氏仍然不動聲色。
薛氏卻着急起來,計劃眼看順利,她可不願無功而返,必然會被毛夫人這祖母埋怨,讓她揹着辦事不利的黑鍋,在妯娌面前沒臉。
橫下一條心:“阿慧這是有意隱瞞着我呢!”
元氏蹙眉:“阿薛這話從何說起?”
“新歲之前,外子邀魏衡安飲宴,見他鬱鬱不樂,於是問了幾句。”薛氏緩緩地說,瞧見元氏臉色驟變,她心頭冷笑,卻長嘆一聲:“阿元心裡苦楚,我一直明白,雖說同情,但不得不說,阿元如此行事也太荒唐!如若曝露,被晉王得知,可不容你活路!我聽外子說,阿元有了身孕,今日見你這樣虛弱,難道是暗暗飲了落胎藥?”
見元氏憤恨地垂下眼瞼,薛氏急道:“你可別仗着年輕,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若真是落胎,失於調養,將來可就會落下病根!魏衡安他怎麼說,有沒給你尋個妥當大夫診治?”佯作不知魏衡安已經腳底抹油溜了個無影無蹤,如此才能解釋自己爲何沒有急着主動施助——以爲魏衡安會想辦法掩示嘛,外人急趕着上前反而會讓元氏難堪。
不待元氏迴應,薛氏又急道:“我看阿元臉色是真不妥,這便去找醫者來,是信得過之人,阿元不用擔心。”
薛氏以爲橫豎魏衡安已經卷款私逃,元氏一時間無法求證是否是他泄露消息,只要能留下元氏與外人勾搭成奸的把柄,就算她已然落胎,還算亡羊補牢爲時不晚。
她剛一站起身,便被元氏拉住了袖子:“我也不瞞阿薛,我的確受魏衡安那無齒之徒引誘,與他風流一場,年前因爲月信耽擱了幾日,疑神疑鬼,暗下找了醫者診脈,那醫者雖不敢確斷,卻稱極有可能是有了身孕,我心裡着慌,立即找魏衡安商量,約定好私奔,哪知那個無恥之徒,竟然捲走我之錢財跑得無影無蹤!”
元氏恨恨的咬着牙,臉上神情無比猙獰:“若魏衡安落我手裡,必定將他千刀萬剮,但凡禍害我者,我可從來不會放過!”
不知爲何,在元氏的瞪視下,薛氏竟然打了一個冷顫,一股寒意遍佈脊樑,幾疑元氏這憤恨是針對她。
但她忽然又見元氏緩和了臉色:“好在是,天不絕我,魏狗失蹤沒幾日,我竟然又來了月信,悄悄換了個大夫診脈,才知是虛驚一場,因這場虛驚,倒讓我看清了魏狗嘴臉……我因爲心情不佳,狠醉了幾場,的確染了風寒又引發腸胃不適,病這一場,心裡倒想開了,今日出來,原是打算在外頭請幾個人,替我打聽魏狗去向,順路來尋阿薛消遣消遣,沒想到你竟然也知道了這事。”
居然是虛驚一場?薛氏難以置信:“這事可不能疏忽大意,我聽人說,不少人起初有孕時,也會有少量出血,似乎是來了月信,但實際上卻是有小產跡象,拖延下去可會出大事。”
“放心,新歲之時,柳妃見我不適,動了疑心,強逼着讓我接受醫官診治,也是那說法。”
薛氏這才確定果然虛驚一場,當然不可能再逼着元氏立下字據,心裡好不失望,心不在焉地陪着元氏大罵了一通魏衡安,將人送走後,急着向毛夫人回稟這出意外,卻不曾留心當她轉身之時,元氏眼底一掠而過的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