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孃的及笄禮,做爲外祖母的董夫人當然要出席,雖然也爲九娘成年而喜悅,但董夫人因爲心中記掛着另一件要事,觀禮時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尤其當見兒媳張氏頻頻看向十一娘那滿帶惋惜的目光,她心裡更加有些不愉。
還是在舊歲時,董夫人便跟女兒通了聲氣,意欲親上作親,爲漸入求娶外孫女九娘,但女兒也不知怎麼想,竟然堅持十一娘與漸入更加合適,這讓董夫人大覺懊惱。
她也明白女兒的心情,只因對姜姬姐妹有所虧欠,一貫視十一娘爲己出,與七娘、九娘並無差別,但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十一娘再是才華不俗,庶女的身份終究不會改變,倘若不是漸入,換成另一嫡孫,董夫人或許不會過於計較,然而漸入天資聰穎,雖非長房宗嗣,卻是被家族寄與重望之子弟,怎能任他娶一庶女爲妻?
偏偏連張氏也更加偏向十一娘,並不如何熱衷促成蕭家二老看好這門婚事,當然也不敢違逆,所以只能用這惋惜的眼神表達遺憾。
董夫人實在想不通兒媳是怎麼考慮,縱然漸入與九娘看似不睦時常爭執,那也是孩子氣的表現,兩個孩子自幼一處長大,本就有青梅竹馬之誼,成婚後哪裡至於相互嫌惡,在董夫人看來,兩個小九纔是天作之合。
蕭公顯然與妻子一般看法,所以這回特意囑咐董夫人避開女兒,直接與韋太夫人商量,只要兩家長輩達成一致,女兒、兒媳也無可奈何,九娘已經及笄,眼看婚事在這一年半載就將議定,倘若他們再無行動,說不定便被外人搶佔先機,京兆柳嫡女可不愁嫁,九娘之所以如今還未定親,也是太夫人有些不捨她這麼一位嫡親孫女早嫁。
因此這日九娘笄禮告畢,太夫人邀請董夫人同席,眼看着女孩們都不在跟前,董夫人便主動挑起話題,說的卻是十一娘。
“一些日子不久,伊伊個頭彷彿又再躥高不少,晃眼看去,竟是比九娘還要高出一些了。”
太夫人笑道:“昨晚姐妹兩還比了一比,果然伊伊略高。”
“伊伊只比九娘小着兩歲,眼看也是議親之齡了。”董夫人又道。
今日來了不少親朋,又都是女眷,故而薛惠以及韋縹甚至連七娘都要忙着招待賓客,這一處亭子裡,除了太夫人與董夫人同席而坐,也只有蕭氏與張氏在側做陪,一聽董夫人這話,蕭氏幾乎以爲母親回心轉意了,忍不住與嫂嫂交換了一個驚喜的眼神。
太夫人卻顯然只驚不喜,並沒有搭腔。
董夫人也是老於世故,看出親家似乎並不贊成十一娘與漸入親上作親,心中一鬆,臉上笑容越發輕快:“我有一個侄孫兒,今年十五,詩賦雖然不如漸入,一手畫藝卻比漸入強出許多,就是因爲爹孃嬌慣,性子有些靦腆,尋常不怎麼愛說話,看上去倒與伊伊脾性相合。”
董夫人的侄孫,當然是董家子弟,雖非十望,卻也是世族大姓,又特地點明爹孃嬌慣,應當不是庶出,雖說門第相比柳氏略低,但十一娘是庶女,論來也不算委屈下嫁。
只這話一出,蕭氏與張氏卻齊齊覺得灰心,兩人都忍不住暗歎。
張氏是一心爲小九着想,明知小九心中屬意十一娘,自然不願讓小九難過,在她看來,十一娘雖然是庶女,卻得嫡母親自教養,又被瑩陽真人收爲弟子,才華品性都無可挑剔,決非普通庶女比得,再說小九頗爲倔強,要是姻緣一事不讓他順心,指不定就會自暴自棄,張氏想到“明珠蒙塵”、“仕途多折”的卜言,心中實在憂慮。
蕭氏卻是知道婆母對十一孃的姻緣自有安排,但她一直就懷有私心,不願讓十一娘久涉險境,要是真能促成十一娘與小九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想來婆母縱然不滿也不至阻撓,畢竟婆母也是真心疼愛十一娘,希望她美滿幸福。
哪裡知道自家父母卻如此固執,更不提還有兄長也不贊成,這一樁姻緣,看來真的只能放棄了。
果然便聽太夫人說道:“雖然聽着甚是合適,奈何十一娘今後姻緣,只怕連我也作不得主。”
董夫人當然明白太夫人言下之意,這是暗示太后也許對十一孃的姻緣有所打算呢。
不過她試探目的既已達到,也不再執着十一娘將來婚事,笑應一句:“伊伊之事,還不急在這一年半載,可眼看着九娘已經及笄,太夫人縱然不捨她外嫁,卻也是耽擱不得了,未知太夫人看着漸入如何?咱們兩家都是定居京中,要是親上作親,太夫人將來牽掛孫女,九娘隨時歸寧倒也方便。”
兩家本就是姻親,歷來關係也十分親近,說話時原本不需兜來轉去繞彎子,董夫人既然試探得太夫人並不樂見漸入與十一娘之事,當然這時也就換作直截了當的口吻。
太夫人笑道:“我也算看着九郎長大,當然樂見其成。”
兩個祖母達成一致見解,一時間席上氣氛更加融洽,董夫人甚至已經在考慮請哪位爲這媒人,正式向柳氏提親,回程途中,便迫不及待與媳婦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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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不無擔憂:“就怕小九並不情願……”
“你糊塗了?姻緣之事理當遵循父母之命,怎容小輩自作主張?”董夫人不以爲然。
哪裡知道便連小九之父蕭行輒聞訊後,居然也大不贊同。
“漸入姻緣我自有安排,早就囑咐了你不要自作主張!”聽妻子提起已與柳氏達成意向,蕭行輒竟然大發雷霆。
張氏格外委屈:“怎是妾身自作主張,分明是翁爹與阿家意願……夫郎究竟爲何反對,要說十一娘爲庶出,夫郎並不允同妾身還能理解,可九娘是阿妹所出嫡女,爲何夫郎仍然不滿?”
蕭行輒忍不住直揉眉頭:“你當我是介意嫡庶有別?十一娘雖是庶女,不提她五歲之齡便得拜瑩陽真人爲師,只看她如今竟能草擬詔書,又豈是普通庶女比得,只怕多少嫡女都難望項背!但正如太夫人所言,十一娘姻緣連她這祖母都不能作主,必須要經太后允准,依我推斷,十一娘將來多半會爲晉王妃,即便不是,也會是宗室王公,怎麼也輪不上漸入!”
“那麼九娘……”
“咱們與柳氏已爲姻親,父親是出於保守之念,纔想着親上作親,但我卻認爲,眼下太后執政,必定力爭世望投效,確爲更進一步絕佳時機,漸入若娶九娘,於他前程並無太多助益。”蕭行輒嘆息一聲。
柳、蕭兩家原本就親厚,就算不再親上作親,也會相互提攜,兩個小九聯姻,豈非資源浪費?蕭公是不願過早涉入黨爭,打算暫時韜光養晦,纔想着親上作親,因爲如此一來,便不會引起太后過多關注以及忌防,但兒子蕭行輒卻與父親的看法剛好相反,認爲投效太后纔是一條光明途徑。
“我原是想待漸入考取進士後,爲他求娶毛相孫女,哪知被你們這麼一鬧……”蕭行輒格外沮喪,母親已經對韋太夫人直言聯姻之意,倘若蕭家反悔,姻親關係必然會有嫌隙,蕭行輒雖然有意與毛氏聯姻,但若爲此得罪了京兆柳,也是得不償失。
又說蕭氏,當知事情已經不能挽回,這日也與太夫人商量:“兩個小九脾性都甚倔強,漸入那邊,自有兄嫂說服,但我們家這位,怕是也得先讓她有所準備。”
太夫人起先還並不在意:“舊歲時我曾打趣九娘,問她對姻緣一事可有想法,她滿不在乎說聽從長輩作主,倒是不比得七娘那樣固執。”
哪裡知道將柳小九叫來面前,太夫人才剛提了一句,便見孫女“砰”地一聲跪地,着急得面紅耳赤:“大母,小九心悅者一直是十一妹,之所以決意今秋應試,也是打算着考取功名後說服舅父首肯,怎麼能……我怎麼能橫刀奪愛,這可是萬萬不能,大母,孫女與小九自幼不合爭吵不斷,更何況小九必然不肯違心另娶,說不定會怨恨於我,斷然不能和睦,我也無顏再見十一妹……孫女婚事任憑父母之命長輩作主,唯不能認同小九,還望大母體諒。”
這大大出乎太夫人意料,也覺得大傷腦筋。
她實在沒有想到九娘對小九竟然這樣牴觸,甚至早知小九對十一娘情有獨鍾,雖然太夫人也甚理解九孃的心情,當初她對謝饒平心生牴觸,同樣也是因爲那人心有別屬,九娘與十一娘不比她與韋海池,姐妹兩個一直和睦,若爲小九之故鬧得手足失和,也的確不值。
但韋太夫人明知十一娘對小九並未動心,所以她才一口答應了董夫人所求。
事情鬧成這樣地步,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柳小九卻在對祖母直訴心意後,風風火火跑去客院將蕭小九一把揪到僻靜處,氣急敗壞責問道:“你曾經答應我,那般言之鑿鑿,稱誓不會薄待十一妹,眼下可好……外王母倒是開口提親,卻是爲咱們兩個!蕭小九,倘若十一妹因此惱我,我和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