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夫婦離開晉陽這二十餘日,阮長史無疑迎來了有生以來最爲忙碌的生活。
密道工程雖然接近了尾聲,章臺園的改建卻纔剛剛開始,賀燁雖然並不在意要把這處修造得富麗堂皇,但作爲掩飾密道的幌子,阮長史認爲必定要造得美輪美奐纔不至於讓人疑心,因爲晉王殿下一貫表現,可不是甘於簡樸的角色。
又兼府衙公審一事過後,晉陽城中許多貧苦百姓,果然紛紛將自家煩難上報各坊主,雖說大部分工作是由陸離統籌,可阮長史哪能袖手旁觀?毛維哭窮,救恤百姓之事便只好由晉王府擔當,給捱餓者下發糧粟,給患疾者請醫診治,還得操心那些既無授田,又無生計者,安排活路,讓他們按勞取酬養家餬口。
王妃還交待了他幫助那些願意遷居來晉陽居住的繡孃家屬,今後衣食住行暫且不提,辦理合法遷籍手續便讓阮長史竭盡所能,挖空心思將從前人脈全部利用起來,修書求告,才能保證分散各地的家屬們,得到居住地官員允准遷移。
需要動用的錢銀甚多,王妃又特意交待不能從晉王帳上支取,賀燁那些私財,可是見不得光的。
虧得王妃的妝奩交由碧奴管理,這位對於賬務之事又相當熟練,倒是個好幫手。
不過二十餘日,阮長史自覺瘦了一大圈,是以這日好不容易聽聞晉王一行回府,他幾乎打算當着那夫妻兩面前吐幾口血,最好是加薪,再不濟也得允個十日八日休假吧?
哪知阮長史血還沒吐出來,竟迎來了王妃一連串的詢問,諸多正事也就罷了,甚至沒忘了家觀裡住着那位:“這些日子以來,嶺兒不曾因爲事務繁忙,便冷落佳人吧?”
雖說晉王去了雲州,可何氏被禁足在家觀,往常唯一接觸者,也只有張五,張五不可能告訴她晉王去向,是以阮嶺便是前往看望閒談,也不怕真實身份曝露。
“王妃諸多交待,阮嶺不敢怠慢。”長史氣呼呼說出一句,目光無比哀怨。
奈何王妃視而不見,倒是碧奴善良,替累得就快斷氣的阮長史斟了一碗熱羊奶,又爲他請功:“王妃去了雲州,府裡府外多少瑣事都壓在長史肩頭,這二十餘日可真累苦了,可憐長史,一日怕是不足兩個時辰歇息,還得抽空去看望那位何娘子,聽她撫琴唱曲,慰藉佳人寂寞。”
十一娘倒也不是鐵石心腸,很懂得阮嶺的需求:“犒賞之事由大王負責,嶺兒儘管開口,我既回來了,也能替嶺兒分擔不少事務,允你休息三日。”
阮嶺這才摁捺了怨氣,交待起家觀那位這段時日的表演。
“她倒從沒提起其叔父叔母對她多麼苛待,惡人都由身邊婢女做了,聽那婢女說,自打何氏之父被問罪,何氏成了孤女,叔母便當她面鄙責,說何氏父親既然做了惡事,爲何不牽連家小,便連何氏都該沒爲官奴,只將何氏當作下人使喚,浣衣打掃之事不說,一家衣物都令何氏裁製,一日兩餐,盡給些餿飯殘羹,後來聽說燕趙陷落,叔父叔母害怕葦澤關也保不住,將商鋪結業自去逃難,何氏便被遺棄。”
一個官家女落得這樣下場,該是摧人淚下引人憐惜了吧,但阮嶺看上去卻一點不曾憐香惜玉:“至於那阿月,倒並非何氏僕婢,而是秋山觀中侍女,我打聽了一下,的確不假,應當是後來被幕後人買通,協助並且監控何氏,故我有意套話,阿月也不防備,說起羅六郎,聲稱那時何氏並不知羅六郎鍾情於萬秋山,的確被羅六郎一表人才打動,被秋山觀主看了出來,哪想到秋山觀主對羅六郎雖然無情,卻也不容外人覷覦她交結‘知己’,表面上撮合兩人,實際卻是爲了讓羅六郎厭惡何氏,於是何氏又被傷了一回心。”
說到這裡,阮嶺微微一笑:“何氏當我面前,哭得好不可憐,說她與羅六郎有緣無份,並不幹秋山觀主何事,還斥責阿月,說阿月不該詆譭觀主,我當然要爲何氏遭遇憤憤不平,因憐生愛,委婉提出了要納她爲姬妾,爲她終身依靠之事,她卻一口拒絕,說雖然身份卑賤,但也不肯屈爲妾室,相當有風骨。只何氏雖然拒絕了這事,卻對我依然脈脈含情,寫了不少詩詞,和着琴曲來唱,無非是感慨相逢恨晚,有緣無份罷了。”
艾綠丫頭原本在旁聽得有趣,這時忽然惱火:“那何氏一心以爲阮長史便是殿下,還這番作態,莫不是她企圖將王妃取而代之?也太沒有自知之明瞭吧!”
將碧奴與阿祿逗得直笑,阿祿問:“艾綠這時不憐惜何氏了?”
“我既知道她是被那些壞人指使,欲對殿下與王妃不利,也是個壞人,哪裡還會憐惜她,恨不得揍她一頓纔好。”艾綠揮了一揮拳頭。
十一娘笑道:“何氏還不至於這樣沒有自知之明,她呀,無非是想用風骨凜凜,贏得殿下對她又敬又愛罷了,我猜她雖是得人指使,目的卻並非直接針對新政,應當是挑唆我與殿下不和,她若是得了寵愛,日後吹吹枕頭風,讓殿下莫與毛維爲敵,那麼我這王妃,以及六哥這少尹,沒了殿下支持,更是步步維艱了。”
阮嶺表示贊同:“王妃既然已經知道了幕後人,這齣戲還是就此打住吧,我雖然也是個憐香惜玉之人,可又不是香臭不禁,何氏這容貌雖然算是上等了,只心術不正,虛僞矯情,我可不願被她佔便宜,王妃高擡貴手,便饒了阮嶺吧。”
“不忙。”十一娘這回倒不體諒阮長史了:“嶺兒再演一段時間,且讓幕後人自己忍不住跳出來,我再當衆拆穿,要不然那幕後人見一計不成,卻沒得到教訓,還以爲這回只是運氣不好,何氏露出了破綻,才被察覺,今後源源不斷用這美人計,我也懶得應付……何氏既然要維持風骨,便不會做出有傷俗禮之事,可她這樣拖着總不是個事,嶺兒大可裝作尊重何氏意願,卻又沒辦法當真停妻另娶,相逢恨晚那話多多嘆息幾回,先讓何氏着急起來,必然便要請求外援,到時才能在逼於無奈之下,屈爲妾室。”
阮嶺瞪大了眼:“讓我繼續作戲倒不妨事,只王妃行行好,到時可別真讓我納了何氏,我姬妾雖多,卻沒有一個有她這麼能折騰,到時還不鬧得後宅起火。”
說完也不待王妃答應,起身便走,全當王妃默認了。
艾綠笑得歪歪倒倒:“阮長史還真可憐,就沒見他這麼怕過什麼人,王妃行行好,就別捉弄阮長史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讓他真納了何氏,將來於娘還不埋怨我有心讓他們夫妻失和呀?”十一娘顯然也被阮嶺的急躁逗得哭笑不得,連連搖頭。
碧奴卻小聲說道:“王妃,婢子彷彿聽說,於娘子只送兩個姬妾來晉陽,她自己……說是身體嬴弱,受不得太原寒涼,要在長安將養一段呢。”
晉王這回赴藩有些倉促,阮嶺雖然同行,家眷卻暫時留在了長安,晉安長公主倒是不捨與兒子分離,奈何阮嶺怕她來了這裡,會引陸離不愉,堅定不移地拒絕了母親隨往,可他的妻子於氏,按理是要跟着過來的,沒想到只是讓兩個姬妾來晉陽服侍,她自己卻留在了長安。
阿祿猜測道:“怕不是長公主不同意吧,畢竟她是婆母,讓媳婦留在身邊照顧也無可厚非。”
十一娘卻不這樣認爲:“於娘是長公主親自擇選兒媳,當不至於待她如此苛刻,再說,阮嶺還無嫡子,只有兩個庶子,便是這層緣故,長公主也不會讓兒子兒媳分離兩地。”
她猜疑着,怕是阮嶺和於氏之間,有些不和睦,可王妃不願在婢女們面前議論際嶺的私事,便沒將這猜疑說出來。
不過倒是問了一問賀燁,做爲舅父,應當不至於對甥男之事一無所知吧。
“我只曉得,這樁婚事是盲婚啞嫁,阮嶺那時十四,根本就不知姻緣之事對他有何影響,於氏之母,當年也是阿姐伴讀,可於父一直外放,於氏嫁來長安前,與嶺兒從未見過,不過於父沒有納過姬妾,可阮嶺這小子,打小便荒唐,阿姐也不拘管他,惹出不少風流韻事,姬妾自然不會少,許是於氏心裡有些芥蒂,卻又無可奈何,夫妻兩逐漸便積攢下矛盾來。”
說完又拍了拍腦門:“想起來了,好多年前,應是阿兄還在世時,嶺兒鬧過一次休妻,說是於氏將他婢女無端端打死了,是個妒婦,阿姐也狠狠斥責了一番於氏,卻沒答應休妻,到後來便不了了之。”
那便是真有矛盾了,不過王妃也沒有那麼多閒心去修補人家夫妻之間的關係,再說這事她也並無辦法,她既不可能要求阮嶺遣散姬妾,又更不可能教訓於氏不要妒嫉,若讓她去勸,大約只能勸於氏和離……
所以,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好,免得被晉安長公主殺來晉陽,質問她拆散人家夫妻是何居心,那可就是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