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趨把怨氣發泄給自家侄女婿,心急火燎去見毛維,自己卻也難逃遷怒,險些沒被世父噴濺一臉滾燙的唾沫,誰讓他這回報知是一件雪上加霜的噩耗呢?
“好個元得志,忘恩負義奸詐小人,倘若不是本府提攜,不過區區小吏,哪能指望高官厚祿、躋身中樞,見本府這回遇難,他竟敢落井下石?說什麼串通王知禮謀奪雲州兵權,實懷不臣之心罪不容恕,說什麼當以意圖逆反之罪誅滅三族!我與他無仇無怨,元得志這狗鼠輩竟然企圖將我斬盡殺絕!”
毛趨一聲不敢吭,由得毛維將他當作元得志發泄夠了怒火,纔敢抹一抹臉上的唾沫,勸說道:“眼下可不是與元得志計較之時,世父,難道蜀王殿下仍然沒有迴音?莫不是,莫不是……”
“殿下怎敢袖手旁觀!”毛維怒吼一句,然因着此番牆倒衆人推的局面,心底卻一陣陣發虛:“我之所以與王知禮來往,可都是蜀王殿下授意!”
“世父!可那郭居安,現今甚至已經不由世父控制,世父手中並無實據,蜀王殿下萬一只圖自保,世父能用什麼要脅殿下救助?”
毛維與蜀王之間的書信來往,盡由郭居安經手,早便焚燬無跡,毛維想要威脅蜀王,的確沒有足夠分量的把柄。
“可我知道郭居安此人!”毛維繼續外強中乾,一張嘴脣像是浸染了最最紅豔的胭脂,甚至連人中都疑似透紅,他轟地起身,陰鬱的目光看向一扇窗外,似乎從這裡就能看到風雲莫測的長安城:“郭居安原本就爲蜀王府僚客,並非化名僞造身份,他來雲州輔助我長達數載,自然不愁人證,太后過去未曾留意郭居安,那是因爲一貫不把這些僚客門徒放在眼裡,可若以此人作爲線索,不難察到蜀王與我之間蛛絲馬跡,縱然蜀王已將郭居安滅口,也是亡羊補牢爲時已晚,蜀王何嘗不明白,我若被坐實逆謀之罪,他亦難以脫身事外!蜀王一定不會坐視旁觀,一定不會!”
——
此時晉王府中,十一娘居然正抱琵琶彈奏,玉色條石壘成的臺基之下,一身窄袖翻領素衣的扈娘,纖腰緊束手執長劍和樂而舞,臺基之上,也已經換了一身輕薄舞衣準備與扈娘一較舞技的任姬,頂着早春二月尚且森寒刺骨的冷意,將一盞美酒,笑吟吟遞去賀燁脣邊,見男人將扈娘看得入神,她眼睛裡不由恍過一道怒意,自是極其隱蔽的,只薄薄在婷而臉上滑過而已。
原來晉王自從新歲時奉令相陪王妃往雲州出了一趟公差,極其不滿錯過不少宴會,耽擱了尋歡作樂,當回晉陽城,連連歡宴不說,這日又設家宴,讓妻妾們相陪玩笑,婷而便提議考較扈娘、任氏舞藝,逼得任氏不得不受這寒涼,若是輸給扈娘,少不得還要受一場奚落,心裡如何痛快?奈何連晉王妃都被逼得琵琶助興,她哪敢駁回,也只好忍氣吞聲。
又說賀燁,別看眼睛盯着扈娘,只暗暗把兩耳豎起,不肯放過十一娘纖纖玉指撥出的任一音節,原來他是聽阿祿無意間透露,道王妃某日興致突發,自譜一首琵琶曲,賀燁大覺嚮往,偏不肯直接讓十一娘演奏來聽,借今日家宴,先是懇求得婷而當場提出“考較”扈娘、任氏二人舞技,又再提議讓王妃用新曲伴奏,賀燁自然附和,“順理成章”一飽耳福。
殿下偶爾極富孩子氣的行爲,實在讓十一娘暗暗覺得好笑,她在家宴上便有些心不在焉,不過琵琶之技卻是師從陸離,雖則當年學此技藝,主要是爲與陸離時常來往尋得藉口,不過商量正事之餘,一個也曾用心教授,一個也曾認真學習,奏琴時心無旁鶩的教條十一娘尚記奉守,故而當一曲告終,她竟才留意見碧奴不知何時“蹭入”章臺園,眼睛裡顯明“要事稟知”的暗示。
十一娘不問碧奴,直接向賀燁請辭:“妾身尚有事務需要處理,不能陪隨殿下盡興了。”
待出章臺園,才聽碧奴稟道:“白統領求見王妃。”
賀燁卻是早已注意到碧奴的“蹭入”,雖未阻止十一娘辭席,心思卻早隨她飛出章臺園,暗暗度忖:今日王妃不讓碧奴隨侍左右,反而是帶着江懷來章臺園,竟似有意讓碧奴取代江懷職責,究竟什麼事,王妃竟連江懷都要瞞着?
殿下心中動疑,哪裡還有閒情逸致賞看任氏舞藝,乾脆讓婷而做爲評斷,任氏自然技輸一籌,要罰酒三杯,任氏極盡嬌嗔:“妾身因未曾察知茂阿監歹意,使得柳孺人險些受誣,孺人心懷怨氣妾身也不敢辯駁,這三盞酒,權當妾身正式向孺人道罪,還望孺人寬容妾身過失。”
這話儼然是質疑婷而評斷不公,有意爲難奚落於她。
不同於扈娘輕便利落的舞衣,任氏這身衣裙不僅紗質輕薄,敞領之下,一骨纖巧展露;豐盈之上,兩團明月半隱。如此香豔,又兼她有意無間的蹭逗,怎不引人垂涎?賀燁好一陣後才把目光移開,脣角慢帶笑意,輕輕一握手阻止婷而的辯駁,順着任氏的意思說道:“我來做過和事佬,婷婷便不要再埋怨袖袖如何?”
婷而會意,輕輕將手抽回,到底還是給了晉王殿下顏面:“任姬過失,三盞罰酒遠遠不夠,殿下要爲這和事佬,亦不能有失公正。”
“你們呀,真不讓人省心。”賀燁搖頭嘆息,卻無慍色,果然“主持公道”:“袖袖既要道罪,今日需得讓婷婷盡興,不過今日之後,惠風之事便算徹底揭過,你二人誰也不能再斤斤計較。”
結果這日任氏便被婷而灌了個酩酊大醉,好在卻也贏得了留宿章臺園的機會,這可是她自惠風一事後首回侍寢,自然使出渾身解數,卻不知防,真正的晉王殿下早便不在章臺園中,而暗潛入玉管居。
直到天色已然黑盡,賀燁方見十一娘緩緩踱步過來,一隻手搭在碧奴小臂上,垂着眼瞼稍蹙眉頭,不知在思量什麼,想是得了碧奴提醒,知道他站在廊廡下等待,方纔把那眉頭鬆開,變做風平浪靜,站定後略仰那面頰,並不解釋爲何晚歸,只問道:“殿下怎麼在此站着吹風?”
“王妃忽然辭席,又久久不歸,我自是疑慮難安。”賀燁倒極坦誠。
十一娘也不敷衍:“如何處置毛維京中尚未有定論,然則今日忽然有遠道而來者與之暗會,我疑心此人來自蜀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