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我把弟弟和媽媽接來已經在兩天之後,弟弟的學校屬於三流的大學,所以校醫院也只有三流,醫生開了轉院單,我們就出發。

去醫院,焦頭爛額的,硬着頭皮去找許錦元,我拉着弟弟的手,說:“許醫生,這是我弟弟,他還小,他怎麼可能心臟有病?”

許錦元那時候面對着另外兩個病人,只是擡頭看了我一眼,說:“等一下再說。”

我知道自己心急得過分,呆呆的在邊上站着,反而是弟弟用力握我的手:“姐,別被媽和那些醫生嚇壞了,我沒事。”

這話,他一路上說過來,我見到他眼神閃爍,我不忍心他這麼堅強:“小天,肯定沒事。”

……

也就是說話那麼一會兒工夫,又或者是因爲說話所以才那麼一會兒工夫,許錦元已經送走了病人,站了起來:“怎麼了?”

我們把病歷和各種檢查的材料一一遞上,他粗粗的看一下:“都檢查過了麼?怎麼不寫診斷意見?”然後示意弟弟過去,“我看看,不要緊張,放輕鬆點。”

最後他搖着頭,看向我:“照理說這年紀不應該得這個病。”

“到底怎樣?”

“很有可能是瓣膜鈣化,之前的檢查都顯示這點,可能是之前的醫生礙於他的年紀不敢確診。”

“那是什麼?”

“相當於心臟的閘門出了問題。”

“怎麼辦?”

“手術。”

聽見手術兩個字,我看看弟弟,他的表情有點緊張:“我不要做手術。”

許錦元將病歷翻到封面,看了一眼:“張樂天?”

“是我。”

“我會給你儘快安排手術。”

“我說了我不要手術。”

“先住院,再做一次系統的檢查。”他把單子交給我,“勸勸這個年輕人。”

勸勸那個跟我至親的年輕人花了很大的力氣,終究是性命要緊,他點頭答應,於是約了時間就等着手術,這期間我學校醫院家裡三頭跑,累到不成說。

許錦元在病區裡有一間辦公室,單獨的,我聽見小護士們說:“許醫生說不定下半年能當科主任。”

我去找他的時候會敲一下門,看着他轉過頭來,見到我的表情就是那麼輕輕的點頭,然後每一次都問同一句話:“沒有茶白開水可不可以?”

我說好,坐下來聽他分析一下弟弟的情況,然後就閒聊幾句,那幾天覺得每日最輕鬆的時刻都在他的辦公室,有次我問起手術的成功率,他說:“前幾天死了一個。”

當時我馬上張大嘴,摒住呼吸,又見他馬上一笑:“緊張啦?”他隨即解釋,“沒有手術我可以告訴你成功率100%,但是請你不要那麼緊張,每天來問我同一個問題,再等兩天,ok?張老師,我想我不會交給你不及格的答卷。”

我道謝着出門,他也不轉身,就是甩過來一句話:“手術成功請我吃飯怎樣?”

“啊?”我愣一下,“好,好。當然可以。”

手術成功,我已經在期待了。

術前最後討論的是材料問題,說白了是鈔票,來的不是許錦元,而是另一名主治醫生,用商量的口氣:“人工瓣膜用國產的還是進口的呢?”

我當然是不懂,搖着頭:“有什麼區別?”

“現在也不好說,進口的質量好些,國產的便宜。”

我很猶豫,但終究還是說那就用進口的好了,我最擔心的是弟弟年紀小,這樣的手術對將來的生活有沒有影響,那醫生回答得很乾脆:“肯定有,但不會太大。”

於是一切塵埃落定,單等着那一刀,弟弟變得焦慮,媽媽也是,我安慰他倆:“有我,一切有我。”

我們三個人說話的當口許錦元進來,悄無聲息的,突然開口把我們一家三口都嚇到:“今天感覺怎麼樣?”

這幾日一家三口已經和他建立了良好的邦交關係,特別是媽媽,拉着他坐下:“小天,你不要怕,明天許醫生給你做手術,他是你姐姐的朋友。”

我站在病房的牆角看他很耐心地對弟弟解釋明天的手術,內心無比柔軟,彷彿那些沉重到喘不過氣的壓力突然有了地方擱置。

一夜無眠,終歸是擔心的,看着弟弟被推進手術室,我和媽媽就坐在門外張皇的不知所措。

手機突然震動,拿起看,有短信:別擔心,相信我——許錦元。

那種柔軟的感覺再度襲來,我思慮着將全部信心交給他人的可能。

……

一秒鐘,一分鐘,一刻鐘,一小時……門推開,我的思慮就有了答案,後來我在加護病房裡對查房的他說謝謝,他楊着眉毛回答我:“你是個好姐姐。”

然後交待兩名小醫生護理步驟,又轉過身來:“請我吃飯,別忘了。”

我怔愣了一下,畢竟還有別人在場,他這樣明目張膽地向病人家屬提要求,兩名小醫生和值班護士掩着嘴出去,我的口氣有些嗔怒:“討債一樣。”

他聳肩:“你可以不答應的。”

我怎麼會不答應:“週六怎樣?”

“週六?不行,有點事情。”

我問得很順口:“什麼事情?”

“朋友結婚,我要作伴郎。”然後看我的眼神憑空多了幾分戲謔,“查我的崗嗎?”

於是我大窘迫:“不是不是,隨口問問。”

“星期天吧,地點你定。”

君子一言,叫女子傷透腦筋。

往後數日,不斷地問周圍的人,哪裡吃飯好些,被問到的大多玩笑回來:“請誰吃飯呢那麼緊張?”

我只好訕笑:“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最後還是在本地論壇,看來看去,都說惠家泰國餐廳不錯,於是週六晚上,在病房陽臺上瞅見他的汽車曇花一現,立馬在辦公室門口蹲點守候,最後見人,幾乎結巴:“那個……那個……明天中午我請你去惠家吃飯吧。”

他的表情幾乎是扭曲的,說出話來也一字一頓:“惠家?那家泰國餐廳?”

“對,就是那裡。”

“好。”這一個字幾乎咬牙切齒,我望着他眼裡想必充滿問號,但既然他不打算給我答案,我怎好繼續追問?

第二日就去了惠家,中午時分居然幾乎滿座,叫人忍不住生出仇富的情緒來,我拿着荷包算來算去才下定決心的一頓飯原來有那麼多人毫不以爲意地坐在那裡享受,瞥一眼對座的男子,不看菜單地點菜,想必也是常客,內心的落差就膨脹開來,饒是我對他很有幾分真心實意,到底是雲泥——有別。

開口,這話我自己聽着都酸:“許醫生肯定經常來這種地方了。”

他“啊”一聲,忽然笑起來,這一笑就燦若星辰,襯他的休閒夾克,如此和諧,我再低頭端詳自己1001套的西服套裙,彆扭到自己知道。

上菜後,他說:“上回我來這裡,也是和一位女孩子。”

“啊?哦。”

“可是她昨天嫁人了,結果你昨晚在我辦公室門口守着,說要請我到這裡吃飯,把我嘔得。”

我有那麼一瞬間的釋然,然後繼續惴惴地,小心翼翼地追問:“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我想想。”他單手支着下巴當真思量起來,“不算太漂亮不過看起來很能幹,性子好,敢做敢爲,有什麼說什麼,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樣,總之不會讓人膩味。”

他那麼說着,我那麼聽着,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那女子在他心裡那樣好,我還有什麼希望可言,依着他的說法,我不能幹,算不上敢做敢爲,喜歡把事情藏在心底,想必是容易叫人膩味了。

嘆口氣,就覺得泰國菜貴且無味,很不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