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好不容易纔傳來消息。墨大墨二放回一隻雜毛信鴿,腿上纏着一根紅線。那是他們二人事先約好的記號,意是戰捷,待歸。
溯央從陸聖庵處聽聞這個消息,心裡自也好受了些。這會子乏乏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卻發現陸聖庵在她身旁一手拿着書卷,一手已經替她打了半天的扇子。心裡淌過一絲異樣的情愫,連忙爬了起來,理理褶皺的衣衫。
陸聖庵放下書卷,看着她,道:“小妗,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忙。”
她見他神色凝重,下意識地點點頭:“但說無妨。”
陸聖庵吐出一口長氣,直起身子:“太子此番歸來,七王爺定會將他置於死地。如今朝野中七王獨大,縱使能夠平安歸來,恐怕也會危機重重。我如今只能救得太子的命,卻不能救太子的份。你說我是救是不救?”
溯央一骨碌爬起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可以救我太子哥哥的命?怎麼救?”
陸聖庵淡淡笑了一笑,心中有些澀然地想——若此刻危急關頭的人是我,你是否也會這般在意?他卻沒有問出口,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溯央眼珠微微一轉,就已經明白了:“你是要李代桃僵,讓七王爺以爲太子已死?”
“嗯。”陸聖庵讚許地笑笑,“墨大墨二出發前,我已與他二人定下這條計策。只要太子願意,便能依計而行。如今這條紅線歸來,看來太子已經做出了抉擇。”
溯央望着他,一時語塞。他的謀略智慧,實在令她與有榮焉。而他相救太子的這一份恩德,她也無以爲報。
她是內斂的人,說不出什麼親密的話來,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緩緩吐出兩個字:“多謝。”
陸聖庵不禁笑了,伸出手將她摟進懷裡,抵着她的發,輕輕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傷心。”
溯央嗅着他身上沉鬱溫馨的氣息,乖乖地伏在他胸前,不敢妄動。她臉上泛起了紅潮,心裡卻依舊有些沉重——彷彿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在徘徊發酵。她和她之間,真的可以沒有嫌隙沒有過去嗎?爲什麼她心裡滲出絲絲甜蜜的同時,始終覺得有陰影籠罩着他們……
或者,是她太過提防警戒久
了,纔會害怕這唾手可得的幸福也會消逝得如此輕易吧……這一刻的溫暖,縱使有一天會消失,她也會死死地記得、死死地記得。
這個世間,她曾經一直以爲,“情”之一字是奢侈,是磨人心智的洪水猛獸。現在才知道,自己也曾嚮往過,同另一個人結髮爲夫妻,白首不相負的辰光。
沒有算計、沒有陰謀、沒有強勢。只有一雙溫暖的手,牽着她,指引她方向。所以如今上天慷慨地賜予她一副寬闊厚實的胸膛,她纔會越發患得患失。
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貼近陸聖庵的胸前,感受着他的體溫與氣息。彷彿一頁飄搖的扁舟,馳進了溫暖安全的港灣。
陸聖庵輕輕撫摸着她的長髮,溫柔地道:“央兒,如今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太后。”
溯央點點頭,神色恢復了沉靜的肅然:“太后雖然向佛,但是骨氣還在。若是知道七王弒兄殺父,奪嫡等位,必然會豁出性命不要,也同七王鬥得你死我活。”
陸聖庵微嘆了一口氣,十指交錯:“所以,央兒,你肯不肯進宮,去知會太后?”
“進宮?……”溯央略一沉吟,“是個主意,只是我以什麼名目進宮,才能讓七王不將此事與太子詐死聯想到一處?”
陸聖庵微微笑了笑,目若璨星,薄脣微揚:“我陸家有一位女子,是先帝寵妃,牌位亦供奉於祖宗佛堂。過些時候是她忌日,你便以陸家女眷的身份前去祭拜,可好?”
溯央望着他,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暖意。她從前爲太后做棋子,也只是受人擺佈,從來沒有人這般與她推心置腹,設定良策。何況眼前這個男子,是她的良人。
可以一生依靠,又可以同自己商量大事,這種二人一致爲同一個目標而努力的感覺,是生平第一次,所以感覺尤其珍貴。
溯央溫溫的點了點頭,秀麗的目中流淌着全然的信賴:“我隨太后多年,這些默契總是有的。你放心,我會幫你。”
他望着她因爲堅強而益發光彩照人的臉龐,一時說不出話來。心中滿溢的,是溫柔和憐愛,夾帶着敬重。她的善良,她的羸弱,她的清冷,她的聰慧,無一不令他心折。彷彿織成了一張綿密的
網,將他的心捆在裡面,爲她而躍動,爲她而疼痛歡喜。這一張網,他這一生,怕是無力掙脫,亦是不願掙脫了。
第二日,溯央便早早起了。沐浴更衣,簪上一根銀步搖,脂粉未施,卻益發的清婉純善。她故意斂了明眸中的慧黠之色,取而代之一種淡漠的麻木,彷彿世間在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在意。
因着是祭祀,莫失替她挑了一件白色繡暗紋的裙衫。溯央卻淡淡搖了搖頭,要她拿出一件紫色的。
“紫色重了些,是否有些輕佻?”莫失有些迷惑地問。
溯央心中卻另有盤算,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換上那件深紫的大袖袍。飄飄廣袖,將她窈窕的身姿隱於其中。身骨肌膚絲毫未露,更有一番凜然不可侵的聖潔。
溯央望着鏡中的自己,五官儼然,沒有什麼神色悲喜;衣衫寬大,顯得單薄荏苒。她滿了意,輕輕一揚袖子,上了車輦,向皇宮而去、
溯央進宮,並未直奔佛堂,反而去找七王。
因皇帝病重,太子出征,朝中大事皆由七王所掌。宮中不可一日無主,因此七王便在宮中的寢殿居住。
溯央請內侍通報了一聲,便在門前等候。
她這一來,七王爺心中自然覺得來者不善。是以一個時辰之後,他才緩緩出來。見到溯央,微微點了一點頭:“有些雜事耽擱了,陸夫人海涵。”
溯央笑了一笑,恭敬斂衽道:“王爺爲國事操勞,妾身本不該叨擾。只是宸妃忌日快到,相公雖不理會這些事,身爲陸家女眷總該盡些心力。是以今日叨擾王爺,希望王爺應允妾身前往佛堂祭祀。”
七王爺目光在她臉上流轉一圈,卻只見她白皙的臉龐上僅有沉寂的靜默。他心中仍是戒備,卻無甚理由拒絕,當下便緩緩點了一點頭。
溯央又福了一福,道:“謝王爺成全。妾身進宮,怕下人不識規矩,便一個未帶。不知王爺能否撥出一個內侍來,照料妾身?”
七王爺倒是一愣。他原先想着溯央進宮必不單純,此刻她卻主動提出請他派人監視,莫非她真是爲家事而來?雖則如此,亦不可放鬆。他叫來身邊最得心的一個侍女,讓她隨侍溯央。溯央連忙謝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