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進退維谷
在清水鎮休息了一天，爾非準備第二天一早上路。
晚上，吃過晚飯的爾非正打算去鎮上四處遛遛，那對和他一同來旅館住宿的中年夫婦攔住了他的去路，引他到一旁，說是想跟他談談。
爾非從他倆嚴肅的表情和戒備的目光裡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倆人誤會了什麼。果然中年男子自我介紹姓童妻子姓章之後，以一個提問引入話題。
“我看見你們停在鎮東頭停車場裡的那輛車了。我想問，你準備拿它做什麼？”童先生語氣嚴厲地問。
爾非本欲以旅遊搪塞的，一開口卻不知怎麼就泄了底，說：“我們想深入公主山進行一番考察。”
童先生進而問：“你準備考察什麼？你具備某種考察的資質嗎？”
爾非笑笑說：“純業餘而已。童先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童先生道：“我懷疑你的企圖。所以我奉勸你懸崖勒馬，否則我將對你行使舉報權，提請司法介入。”
這樣一來，問題就十分嚴重了，爾非正思量着如何向這對夫婦解釋，伊立從一旁走了過來，亦用一種警覺的目光打量着他倆，不客氣地問道：“在此之前，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們是幹什麼的？”
夫婦倆對換了眼色後，童先生掏出證件說是省文物局的。伊立看過證件問：“看來你們也是準備去公主山囉？”
童先生說：“對。靖洲有關方面準備正式開發這條線路，行文到省裡後，省裡責成文物局試發掘公主墓。我們是打前站來考察的。”
爾非於是問了：“不知二位對這一帶了解多少，準備怎樣進山？”
一旁的章女士突然笑了說：“你們怎麼倒反客爲主了？還是說說你們進山的真實目的吧。”
爾非也笑了說：“看來二位把我們當成盜墓賊了。請問，有這麼明目張膽去盜墓的嗎？聽說鎮東頭有家茶館，我想請二位去那裡坐坐，肯賞光嗎？”
一壺當地的雨前茶喝過後，童先生感慨良多地說：“一座麒麟山，一座公主墳，竟有着這般的曲折玄幻在裡面，真值得大書特書啊。你們很急嗎？”
爾非呵呵而笑道：“也急也不急，那輛車裡頂多能塞下四個人，權當我們替你們打前站好了。”
走回旅館，兩下里分手時，夫妻雙雙與爾非和伊立鄭重地握手道：“請千萬珍重，行則行，不行則不行，我們就在鎮上靜候佳音了。”
第二天一早，何偉把“裝甲車”開到了聽鳳小閣門前，鎮上閒着的人幾乎全跑來了。有幾年沒見人敢進山了，圍着爾非一行的老鄉們均拿好奇而驚悸的目光瞅着他們。
老爺子往車裡搬了壇當地自釀的白酒，讓他們晚上禦寒用。老闆娘拉着何偉一旁擠眉弄眼的，老爺子只當沒看見，兒子死了有好些年了，這個家也虧了這個媳婦。
小芬正一臉自得地掀腿欲往車裡，一聲“等等”，從樓上跑下章女士，拉住她說一路上挺危險的，讓她留下來陪伴夫妻倆等待三個男子漢凱旋而歸。
小芬一句“這不是我的性格”，搏得圍觀人衆陣陣喝采聲。
老爺子挨個擁抱着他們四人，一連聲“好樣的”，讓剛纔還豪情萬丈的小芬泫然欲泣。爾非瞧着眼前的情景，心裡感動得不得了，素不相識的老鄉們哪！
“裝甲車”轟隆隆開了起來，陣陣黑煙直上半空，一長串半大的娃兒攆在後面嗷嗷大聲喊叫着。
一路顛簸，一路小芬的笑聲，她把腦袋伸出天窗外，一路看見什麼，她就像個解說員似地嘰嘰喳喳個不停。
遠山在望，爾非讓她下來，他想通過望遠鏡往山裡瞧瞧。她不幹，硬讓爾非把望遠鏡交她手裡，她要先看看山裡到底有些什麼野獸敢跟她過不去。看了好一會兒，她頗失望地埋怨道：“哪兒什麼野獸呀，除了樹還是樹。”
何偉在她腳下說：“林子密着呢，有啥你也看不見。再說了，山裡也並不像人們傳言的那樣有數不清的野獸，一年又一年的饑荒，讓當地人打也打得差不多了。”
爾非想起伊立的曾祖母曾說，麒麟山的野獸數之不盡，怎在何偉的口中成了另回事兒。何偉解釋道：“那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事了。半個世紀以來，崑崙山周邊省份均發起向荒山要田的運動，加之數年一輪的饑荒，森林面積逐步遞減，衆野獸遷徙他地有之，被饑民圍獵當作口糧亦折損多半，早就不復當年了。”
伊立道：“那你先前嚇唬我們什麼意思？”
何偉嘿嘿笑着說：“還不是刺激你們多花些銀子。”
開足馬力的“裝甲車”於下午2時抵達一個三岔路口，何偉把車停了下來，讓其他三人出車透口氣。
巍峨高山壓頂而來，森森黛色撲面而至。何偉說：“再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就進入公主山地界了。前途渺茫，生死難卜，有什麼給親人的遺言留下的，趕緊打電話，一進山就沒信號了。
小芬立即緊張兮兮地躲爾非身後，顫着聲說：“你剛纔怎麼說的，現在又來嚇唬我們。”
極其藐視地仰望峰頂，伊立對她說：“別怕，有你伊大哥在，保你鮮鮮活活的。”
爾非從鏡頭裡往山裡看了好一會兒，也說：“沒什麼可怕的，我看不出有多少危險在候着咱們。”
伊立立刻說：“話也不是你這麼說的。這麼大一片林子，得藏下多少危險在裡面，不光是野獸，還有其他一些未可知的因素，比如山洪泥石流什麼的。”
何偉馬上嚷了起來說：“喂，你們什麼意思，我可沒答應去什麼公主墓的呀，頂多繞着山轉一圈，解解你們的饞眼。”
爾非的眼睛離開鏡頭，很是不屑地睨着他說：“看來真怕的成了你了。你很清楚的，我們就是奔公主墓去的。不親眼見見公主墓，我們瘋了跑這兒來？走吧，到地頭了，就沒你說不的份兒了。”
何偉抻了抻頸子說：“嘿，還嚇唬到我頭上來了，走就走，誰怕誰呀！”
小芬朝他伸出大拇指，說：“這纔像個爺們。”
何偉鼻孔裡重重地哼了聲，道：“你少來。你以爲我不知道，在你眼裡就你的伊大哥爾二哥是爺們，我算個什麼東西呀！”
小芬氣得臉色都變了，杏眼怒睜道：“你胡說，我什麼時候看你這麼賤了？除非你自己。”
爾非哭笑不得道：“走吧上車，斗的什麼嘴。”
何偉也夠壞的，上車後見小芬大大咧咧地坐着，猛一下發動了車，小芬直接撲他身上了，誰讓她看輕他這一畝三分地了。
爾非微閉雙眼，正想着腳下的古官道數千年來走過了多少的轟轟烈烈和悲歡離合，腰間的手機發出微弱的鈴聲，他忙喊了聲停。
何偉停了車，見他從身上摸手機，報復地問了聲：“突然想起給誰留遺言了？”
爾非打開天窗，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林蕊的電話，不是要緊事她是不會打這個電話的。
林蕊的第一句話險些就讓他栽下車去。她用一種很沮喪很悲傷很自責的語調極低沉地說：“爾老師，麒麟丹丟了！”
什麼叫晴天霹靂！爾非但覺耳膜嗡一聲響，腦子裡剎那一片空白，身體不受控制地直接從天窗爬出車外，大聲喊：“林蕊，你在說些什麼，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車裡其他人見此情景，都從車裡出來了，只見爾非拿着手機的手止不住地在顫抖，眼裡向外冒着種極冷峻的光。他一直聽着林蕊在說，嘴角頻頻掀動，眼中的那種光漸漸在回收，黯淡，及至後來垂下了頭，驀然就坐在了地上，雙膝支撐着頭，手機貼在耳旁，身體一動也不動。
終於，他的嘴開始動了，像極了與對方娓娓傾訴心懷般，然後掛了電話，手機從手上掉在了路邊的草地上，身體仍保持着剛纔的姿勢像在假寐般。
這邊一直注視着他的三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雖然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看他這樣，應該對他說點兒什麼的，可又覺得似乎有些冒昧，因爲他不是一個需要安慰的人。
似乎一段很長的時間，爾非擡起頭看了天一眼，揀起地上的手機，起身走到三個人的面前，從胸腔裡呼出一口長氣而後說：“對不起，我們恐怕要取消行程了。”
小芬怯怯地下意識地問：“爲什麼呀？”
爾非卻看向伊立說：“沒有麒麟丹了！”
伊立把右手搭向他的肩頭，問：“怎麼回事？”
爾非又是一嘆說：“麒麟丹失竊了！竊者失蹤了！我要趕回去，查清所有一切。”
伊立想了想說：“你查嗎？恕我不恭，恐怕白費力氣。”
爾非說：“當然要藉助警方。”
伊立說：“那你回去又有何意義？”
爾非卻問：“你認爲我還能繼續前行嗎？有這個心情和情緒嗎？”
小芬這時說了：“可是，跑了那麼遠的路就這麼半途而廢了，您不覺得挺可惜的？就在眼前了呀！”
伊立說：“對呀，已經行九十而望百了，你往回走得甘願嗎？麒麟丹失竊了，但它還在，不是嗎？”
爾非苦笑一聲說：“可你不知道哇，家裡亂成一鍋粥了，有兩個女孩子正爲此尋死覓活呢。”
伊立也笑了說：“你也未免太誇張了吧。我覺得呀，你那堆人裡，應該有個人能處理好這一切的，至少比你強。”
爾非便奇怪了，問：“我那一堆人？你比我還了解其中的誰？你活神仙哪！”
伊立說：“或許吧。如果我猜的不錯，剛纔給你打電話的是一個叫林蕊的女孩兒。”
爾非立即一副瞠目結舌樣，質問道：“我記得我從來沒對你說過我那一大家子人中的任何一個，你是從哪兒知道有林蕊這麼個人的？又憑什麼對她瞭解多多？”
伊立說：“還記得上次在小芬家你接的那個電話嗎？我問過的。當時我就聽出是林蕊的聲音，可被什麼岔開了你沒告訴我。至於我和她之間的關係，你以後問她得了。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怎麼會流落到你手上的，倆字，屈才。”
爾非立刻贊同道：“對，我也看出她非尋常女孩。能告訴我她的來歷嗎？”
伊立道：“既然她本人沒有向你透露，對不起，暫時保密。但你聽我一句，她一定會妥善處理好所面臨的一切的。她說過要你回去的話嗎？”
爾非搖搖頭道：“她很自責。”
伊立說：“這就對了。自責的背後會大有文章的。她打電話給你，只是通知你發生了這麼回事，既然沒開口要你回去……”
爾非打斷他道：“可我對她說了，會馬上趕回去。”
伊立問：“她怎麼說？”
爾非說：“沒怎麼說。”
伊立說：“那你馬上回個電話，說你不回去了。”
爾非問：“就這四個字？”
伊立說：“就這四字，別的什麼也不說，她自然知道其中份量。”
爾非去撥電話，小芬拍着手喊：“太好了，絕對的英明決策。”
何偉打擊她道：“你就想着去山裡樂呵是吧，有種到時候別哭。”
小芬身子一扭氣他道：“要哭也不哭給你看。”
爾非打完電話，一時間竟愣愣的。伊立問他怎麼了，他說：“我讓她求助警方，你可知你信任的那個人說了句什麼話？”
“什麼話？”
“——警方是不會接這個案子的。”
伊立也愣了愣，隨即呵呵一笑說：“我怎麼沒想到這上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