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天可憐見
皺了下眉頭,林蕊似乎有些敏感地反問爾非,是不是針對她目前的身份有這麼一問的。
爾非並沒急於分辯地說:“有這個因素在內,但你也應該想到,這並非主題。”
林蕊淡然而笑道,你挺坦誠的。接下去她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說:“許多人的相識都是偶然的,能深入到朋友的份上,就是種緣分了。就像我和你爾老師,目前是種僱傭關係……”
爾非立刻糾正她說是合作關係。
林蕊無所謂地接着說:“僱傭關係也好合作關係也好,如果一段時間後,我和你仍僅止於這種關係,那就說明沒有做朋友的緣分,之間欠缺着什麼。”
接上她的話,爾非說:“是欠缺瞭解還是瞭解後的欠缺?”
林蕊的眼裡浮上一重迷茫說:“兩者皆有可能吧。”
試圖淡化她的迷茫,爾非說:“兩者我都不情願的。”
搖搖頭,林蕊說:“這話說早了些。恬恬他們當我朋友,是他們年輕熱情,你的閱歷和道行比他們都要深許多。”
爾非不得不笑了說:“你這麼說我就不敢苟同了。我幾乎和他們是同時代人,不,不是幾乎,本就是同時代人。你是看他們喊我老師吧,哪裡來的閱歷和道行,把我說老了。”
林蕊也笑了說:“也許吧,老師可不是憑空白當的喲。”
爾非說:“也只是比他們早一步掌握一些學識而已。”
林蕊說:“一定得有閱歷和道行相輔佐才行的。”
爾非問:“那你聽他們說了我有哪些閱歷和道行了嗎?”
林蕊笑了說:“好象還沒吧,盡說你好話了,我也忘了問了。”
爾非不由仰面朗聲笑了起來,很得意的那種。笑聲中,伊倍和辛恬手牽手走了進來。
一看到滿桌子的菜,伊倍趕緊把辛恬按坐在一張椅子上,嘴裡說着你們兩個也太奢侈了吧,屁股還沒坐上椅子,手裡一抓上筷子便朝一碟盛得滿滿的紅燒肉戳去。
“啪”的一聲響,辛恬手上的筷子敲上了他的筷頭斥道:“瞧你個饞相,八百輩子沒見過肉了!”
伊倍不好意思地分別看了爾非和林蕊一眼,嘿嘿笑着說:“誰讓你整天青菜蘿蔔地喂得我都吐酸水了。”
“——伊倍!”氣得辛恬大叫一聲,眼角已眨出淚花,氣道:“你別給我丟人現眼好不好?”
這一聲吼震得爾非的心跳了一跳,眼裡本懶散的目光驟然射出一股犀利的鋒芒投在伊倍尷尬的臉上和辛恬委屈的淚水上。
林蕊笑着打圓場了,嗔了伊倍一眼說:“你呀,都大三的人了,還這麼不注意小節,特別是身邊還伴着個小鳥依人的女友,這副貪吃佬的樣,多損形象啊!恬恬,以後貓屋裡再好好地替我訓訓,今兒街面上,又有爾老師在場,你就饒他這回吧。”
馬上順着她的話伊倍調侃自己道:“我這個人哪見着豬肉就像見了我親孃老子,特想親近,虧了我不屬豬,要不真成頭豬了。”
爾非也替他打着圓場說:“我看你下班後一定沒宵夜,一覺睡到現在恐怕也前胸貼後背了,所以見了吃的就往上撲。這盤紅燒肉就交給你,替我們全報銷了。辛恬,別撅着嘴了,他是你至親至愛的人哪,瞧他餓成這樣,不心疼嗎?”
辛恬也轉過彎來了,說:“心疼歸心疼,可也不能任着他丟人吧。爾老師說了啊,半小時內你把這盤肉全吃進去。”
說了聲“好嘞”,伊倍手裡縮回的筷子終於再次伸了出去,叉着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裡,嘟囔着說:“誰若跟我打賭,我能十分鐘內全報銷了。”
舉起了筷子,辛恬道:“你再胡說,我敲你頭了啊!”
爾非被逗得朗朗一笑,可笑過之後的他卻陷入某種沉思,讓一邊看着的林蕊心內一動。
這頓飯吃完,走出餐館,爾非以爲他們三個人會跟他回酒吧看看的。豈知伊倍一出餐館門,提也沒提回酒吧就說流了一身的汗,要回去衝個涼。他和辛恬走了不到兩分鐘,林蕊和爾非快走到酒吧門口了,她的電話響了,嗯啊了兩聲,扭過頭對爾非說,朋友有事,她得先走了,晚上會過來看看。
爾非在原地立了會兒,覺着他們三人哪兒有些不對勁,他也不想費這個腦子,就一人回了酒吧。
林蕊在公汽站找到辛恬和伊倍時,辛恬正在訓着伊倍。
“我跟你說了啊,以後見着肉就像沒見着,就是流口水也生生給我咽回去,要不再買菜我一個人去得了。昨天見你饞我說買點兒,你卻硬充好漢,今天就給我丟人現眼。”
“一斤得十多塊,咱可消費不起。”伊倍認錯地嘟着嘴說。
“你們就不能少買點兒嗎?解解饞也是好的。”林蕊走了過去說。
辛恬仍不解氣地說:“他不讓啊,說買一點點不夠塞牙縫的,索性不買。”
在心裡嘆口氣,林蕊從兜裡掏出一小沓錢,數了三百元往辛恬手裡塞去,說:“也別太苦了。哪天咱們中的誰又倒下了,那真逼到絕路上了。”
把林蕊的手往回推着,辛恬壓低了聲音說:“林姐,咱手裡又不是沒錢,可那是用來救命的,苦就苦點兒吧。快收回去,讓人看了笑話。”
林蕊拉過她的手把錢拍進去說:“這三百塊是計劃外的,醫院的錢我已經湊齊了,等會兒就交。”
辛恬還是不肯拿,急着問:“啥叫計劃外的?別不是去賣血了吧?”
林蕊酸楚地說:“我纔不會賣血讓你們去吃肉呢。叫你拿着就拿着,別把身體熬壞了。別廢話了,走吧。”
三人乘車到了醫院,在一樓大廳交了錢,拿上收據,轉到住院部來到特護病區,直接走進了醫護值班室。倒黴的是又遇上了那個黑臉包公樣的護士長。
她掃了三人一眼,冷冷地說:“值班室是你們隨便能進來的麼?”
辛恬陪上笑臉把收據遞給她,請她看在繳了住院費的份上,懇求讓見見衣依。
護士長瞟都沒瞟一眼收據說:“看病付費天經地義,能代替制度嗎?見病人可以,你們去跟主治醫生說吧,沒他的批准,我可沒那個權力。”
林蕊氣得把辛恬和伊倍拉出值班室,撥通了展延的電話。展延在電話裡沒說準或不準,他正在駟正家裡和他討論衣依的病狀。
是辛恬的一句話打動了展延,他才答應和駟正過來看看再說。
辛恬在電話裡聲音哽塞地說:“展醫生,已經整十天我們都沒見着衣依了,我們真的非常非常想衣依,她也一定非常非常想我們的。她心情不好,不就對她的病情有影響麼?”
駟正這時在展延耳邊說了:“她說的有道理。衣依患的是不明心疾,心情好壞與否或許對病情影響很大。”
“老駟,本來我指望你對衣依的病有所幫助的,實在不行,我想把她轉到上海心臟專科醫院去,我已經忍受不了無能爲力面對她了。”展延在車上對駟正這樣說道。
“不是我潑你冷水,病原不明,衣依到哪兒都只能維持現狀,又何必給這幾個孩子帶來更多的經濟和精神上的壓力。”駟正沉着張臉開着車說。
“爲什麼會是這樣,我始終想不通,可以幾乎說是沒道理。檢查,化驗,化驗,檢查,反反覆覆,可她躺在那兒就喊疼疼,喊得我的心都是疼的,真想把她的疼移植到我身上來。”展延無助地說。
“我也感同身受啊,一個多麼讓人憐愛的小姑娘!”駟正也萬般感喟地說。
車子開進了醫院,展延下車後向駟正求救,問:“你說我該不該讓他們去見見衣依?”
駟正卻擡頭去看天,嘆一聲道:“天妒紅顏哪,照這樣下去,你我都恐怕難見她幾面了!”
當展延和駟正看到林蕊和伊倍、辛恬巴巴地守在無菌病區門口,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去換了身無菌服走了過來。
面對三人期望懇求的目光,展延輕揮了下手讓他們去找護士換身無菌服。三個人驚喜地相互擊了掌,跑着去了。
孫敏剛好接了護士長的班。她見三人一衝進辦公室就嚷着要換無菌服,根本不相信,狐疑的目光一一地掃着他們。
辛恬說:“你還愣着幹嘛,快拿衣服給我們換呀!”
孫敏說:“萬一你們騙我呢,我得去問問。”
辛恬說:“你要不怕累,去吧。”
孫敏便猶豫了說:“你們可不許騙我啊,害我挨批評還要扣獎金的。”
辛恬摟了她一把說:“騙誰我們也不會騙你的,小姐姐,快吧,我們可等不及了。”
三人換了無菌服回來在無菌病區外等了會兒,展延和駟正出來了,告誡他們三個,只給十五分鐘的時間,不許做出任何影響患者情緒的事情來。
只要能讓見着衣依,三人忙不迭地連連點着頭。走進病區,孫敏跟着過來刷卡推開了病房門。
雪白空間的雪白的牀上,若不是一頭黑髮在其中格外的醒目,三個人一下子是看不到那張臉的。
嬌嬌小小的臉,蒼蒼白白孱孱弱弱地窩在一堆白色中,一對大大的眼睛無神且無助地深陷在眼眶內,視中無物地飄渺在雪白的天花板上,鼻子和下頜是那麼的尖,兩片緊抿着的脣乾裂得皴起了皮微翹着,嘴角無規律地噏嚅着似在喃喃自語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