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鋼管舞女郎
其實,更感無奈的是現在坐在衣依面前的林蕊,她看着她眉飛色舞地講着她的“事蹟”,心裡一陣陣揪着痛。
“我故意不吃藥,就知道展醫生要向你告狀,你不就能來了嗎?你是沒看到他那張臉,比我吃藥還難看,眉頭眼睛擠到了一塊兒,傻傻的,苦苦的,太好玩了。”衣依形容起展延的一張苦臉,笑得那個得意,眼波溜溜地直轉。
憐愛地貼了貼她的臉,林蕊輕斥道:“你再不許爲了這個誤了吃藥,聽見沒?”
衣依撒嬌地說聲我知道了啦,然後讓林蕊削個蘋果,她要吃。林蕊邊削着蘋果邊斟酌着如何開口,衣依卻挑起了這個話題。
“林姐,我覺得我好幸運好幸福的。”
“人都躺這兒了哪來幸運幸福?”
“就是因爲躺這兒了,才感覺到的呀。我的好些親人都是不聲不響地就沒了,哪像我有這麼多人關心幫助我,特別是你和伊妹兒辛恬,比我的家人還要親。”
林蕊於是謹慎地問:“你多大時父親去世的?”
想了想,衣依說:“具體記不清楚了,反正還小吧,還在上小學。”
頓了頓,林蕊又問:“那你母親呢?她不會也得了這樣的病吧?”
衣依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直系親人才會得這種病。可我不知道我媽媽還在不在。父親去世沒幾年,她就走了。後來我的一個叔叔臨死前才告訴我,媽媽改嫁了。媽媽跟爸爸談戀愛時,我爸爸並沒向她隱瞞我們家族的這個情況。聽爸爸說,是媽媽堅信愛情的力量可以戰勝死亡堅決嫁給了我爸。可惜呀,愛情有時其實很渺小很渺小。”
聊到這兒,再往下聊已經成爲很自然的事情了。
“你說你成了孤兒,可你應該還有堂兄堂弟堂妹什麼的吧?”林蕊問。
衣依神情黯然地說:“他們都不在這座城裡呀。有的在別的城裡,有的在鄉下,都很少來往。因爲見了面,常問的一句話,就是某某還在不在人世。三十歲這道坎啊,是我們家族的生死坎。真是相見不如不見!有時想着自己是數着日子在過,林姐,好淒涼的。”
說到這個份上,要達到今天來此的目的,必須得扛出思想工作這杆旗幟了。
林蕊於是說:“就因爲這個,同根生的兄弟姐妹倒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那哪兒成啊!假如這病真沒法治——我說的是假如啊,你們也應該勇敢地面對短暫的生命,快快樂樂地活着,別把自個兒搞得悽悽慘慘的,沒事多聯絡,讓美好的親情伴隨每一個日子,這多好啊,你說是不是?”
嘆一聲,衣依說:“誰不曾這麼想過啊,可心裡那道坎始終邁不過去。多少年了,相互間都形成了一種默契,有誰去了,連通知都不吭一聲。有的就一個人默默地去了,誰也不知,因爲大都是單身。”
林蕊問:“難道你就一點兒不想他們?”
眨巴着眼淚,衣依說:“怎麼不想啊,但又能如何?簡直就是恐懼的思念!千百年來,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這個家族每一個人的心頭,你想想啊,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
林蕊語塞。
她震撼,她驚悸,她酸楚,令她更爲難過的是,她無以撫慰。
衣依卻來寬慰她了,說:“林姐,你幹嘛呀,都怪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其實呢,我早就習以爲常了。這麼些年孤也孤了,苦也苦了,幸好遇見了林姐你,還有恬恬伊妹兒他們,跟你們在一起我很快樂。”
這一瞬間,林蕊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卑鄙的小人,利用衣依對自己信任,以達到一種不甚磊落的目的,且不論這個目的出發點的好與壞,探人隱私真的不地道。
當她出現在展延和駟正面前時,他倆從她平靜的神態上便已得知,希望已然落空。而且她離去時,還予以正告說,請永遠不要試圖涉獵衣依家族內幕。
愣愣地目送林蕊出了辦公室,駟正對展延發着感慨說:“一個女人怎麼能有如此一對錐子般的目光!”
爾的酒吧門前道上的兩旁,自下午3時起便擺滿了鮮翠欲滴的鮮花籃,紅色緞帶上“恭祝鋼管舞女皇林蕊演出成功”、“喜賀鋼管舞女王曉豔大放異彩”,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眼球,也引來人們的紛紛關注議論,大都對鋼管舞感到陌生、新奇。
一個騎在父親脖子上的男孩指着花籃問他的父親,爸,到底是女皇大還是女王大呀?
這些花籃均爲女皇和女王的同道所送,女皇林蕊和女王、她的夥伴曉豔在門口笑迎同道姐妹的恭賀。於是那位答不上兒子提問的父親便指着她倆說:“兒子,你看兩位阿姨哪位漂亮就是哪位大囉。”
兒子大聲說,都漂亮怎麼辦呀?引來圍觀衆人一片朗聲大笑。
六點差十分,爾非開着他的車過來了,一看到爾的酒吧門口圍滿了人,嘴角飛上一個愜意的笑容。
他剛走進酒吧,便被林蕊看到了,盈盈起身走到他身側說:“爾老闆,同道姐妹都吵着要見你呢,快隨我過去。”
“那還不是你攪和的?”爾非笑道。
“那這就是你錯怪我了,都是曉非惹的,她把你誇得天上無雙人間絕種。”林蕊調侃地說。
曉豔也連聲喊着“爾老闆”迎了過來,拉着他就往那堆鶯鶯燕燕們跟前湊,亮起嗓門喊道:“各位姐妹,這位就是爾的酒吧的老闆,中北大學歷史系爾非爾老師,大傢伙都過來跟他親熱親熱吧。”
一時間,了不得,這羣紅塵女子的嬌聲嗲氣灌得爾非頭腳失重,各種牌子的香水薰得他頭暈目眩,幸得林蕊事先已料到,命伊倍讓山遠兌了雞尾酒過來衝了。
爾非匆匆抱拳以禮,借安排各方逃離了。
但有句話叫做“是禍躲不過。”爾非在對街一家酒店,特地爲林蕊的這班姐妹安排了兩席賀宴,如此便不可避免地陷入女色重重包圍中,連帶伊倍被這班輕狂女子揩盡了油。
兩桌鶯燕,兩名鬚眉男子,無須分配。環肥燕瘦們,一個個手執一杯紅酒,輪着與爾非和伊倍碰杯,順口溜着“感情深一口悶,情義長一杯光”,硬要他倆一杯喝乾,而她們自己則藉口有演出淺嘗輒止。
試問這等場合,是男人誰與之理論?一個字——喝。
此時若無人解圍,得,爾非和伊倍非撂當場不可了。但既要救場,又不能掃了衆鶯燕的興,難——!
林蕊是那個最想救場的人。但她太瞭解這班姐妹了,沒等你挺身而出,非把你推到那男人的懷裡不可。她冷眼觀察,發現最先挑起這場嬉鬧的曉豔望着爾非的眼裡流露出擔心之色,——有了!
當有人起鬨讓爾非輪番敬衆姐妹的酒時,爾非來到林蕊面前舉杯向她敬酒,她取過六隻酒杯,往裡面倒滿白酒,喜笑盈盈地對爾非聲稱,要喝可以,同飲三杯。
姐妹們跳着笑着叫着好。
爾非卻愣了。他雖已半醉尚清醒着,本以爲誰鬧酒都不足爲怪,林蕊不該難爲自己的。她既是合作者,兼之性冷,明知這三杯喝下去,自己非倒不可,她不會不顧全大局而蹦出來“鬧。”
可既然她要“鬧”,他卻是不能退縮的。道理很簡單,他既“僱”了她,就得顧她的面子。
就在他這一愣神之間,林蕊率先端起一杯酒,一口飲淨了,這是非逼着爾非應戰不可了。不得已,爾非端起了酒杯,正往嘴裡倒去,卻被一隻玉手接了過去。
“小蕊,鬧歸鬧,你這樣就太當真了。人家爾老師等會兒還得應付各方來賓,你這不是讓爾老師下不來臺嗎?這三杯酒我代了,如何?”曉豔果然耐不住跳了出來。
頓時,起鬨聲四起,——你憑什麼呀?你誰呀?是不是跟爾老師有一腿,心疼了呀?
曉豔也不分辯,舉起酒杯正待往嘴裡灌,被林蕊半路里截下。
“你這會兒逞英雄,待會兒誰同我上場啊!姐妹們,先饒過她,散場後我作東,再好好地讓她出回醜,怎麼樣啊?”她大聲吆喝道。
曉豔衝她莞爾一笑,心知肚明,倆人搭擋有一年了,誰不知誰呀!
晚10時,在酒吧衆客人的歡呼聲中,樂聲驟響,鋼管舞場地上的紅色幕布“嘭”的一聲化作一蓬輕煙,四下散開嫋嫋升騰,炫彩燈光乍亮,七色彩花紛紛揚揚中,兩名絕色妙齡女子雙手憑空飛揚,足勾臀附在鋼管頂端作反身旋轉三百六十度徐徐下降。
掌聲叫好聲響徹酒吧空間。
林蕊與曉豔在即將旋轉至鋼管底端時,雙雙一個仰身後空翻,穩穩落於場地上。
一片喝采聲中,辛恬一襲藍底紅碎花連衣裙施施然登場,朱脣輕啓款款而道:“諸位捧場嘉賓,爲今晚鋼管舞女皇林蕊、女王曉豔蒞臨爾的酒吧獻舞,特奉上一曲大家首次聆聽的《女郎》助興,詞曲作者是——不好意思,就是今晚的歌者——我,希望大家喜歡、捧場。”
掌聲響起來,但多少帶有捧場的意味,一個小女孩能有多大的道行?
歡快活潑的樂曲聲中,辛恬自信滿滿青春洋溢地大放歌喉——
美麗漂亮的女郎,你來自何方,水水的眼睛媚媚的臉龐,謀殺了少年的目光。
歌聲中,林蕊以一個直手倒立躍上鋼管,龍翔鶴舞扶搖直上高端,神女般遙望芸芸衆生的清澈目光,點殺引頸仰望的三兩少男,多少沉迷,幾許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