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飛行了數個小時,人們的心理才從遇襲後的陰影中漸漸走出。
安靜的公共通訊平臺上,漸漸有了說話聲和各種找人的呼叫聲。
丘一登上9708,立刻被衆人圍住。
“丘,看到阿莫爾了嗎?他在英仙號上。”庫帕問。
“聽說英仙號被就地放棄了,人員都上了別的船。”肖恩說。
“第五艦隊有人死傷,不知道阿莫爾怎麼樣了,一直聯繫不上他,不會出了什麼事吧?”李中林說。
頻道里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
是的,剛纔已經得到消息,席格豪恩中校的艦隊遇到不明生物襲擊損失慘重,並且明確有人員傷亡。大家都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阿莫爾不是那種最壞的情況。
“哦,你們等等,我剛回來,我現在就去問一下。”丘聽大家這麼一說,也緊張起來。
趕緊轉回頭看看駕駛臺,伊萬和傑克都在。
“傑克,你能幫我找一個英仙號上的人嗎?”丘選擇了看起來人脈強大的傑克。
“沒問題,你想找誰?”傑克迅速拿起通話器。
“他叫阿莫爾,就是和我一樣從科技部派到艦隊來的同事。”丘簡單說了一下。
話還沒說完,傑克那邊已經在呼叫了。
旁邊的伊萬擔憂地看了看傑克,沒說什麼。
這種一聽說有人傷亡就迫不及待找人的事他們從前都幹過,但是現在他們都不再做了。更多的時候,他們會默默等待。
如果那個人不死他早晚還會出現,如果死了叫也不會迴應,積極的尋找只會讓自己早一點知道噩耗早一點經受打擊。何必呢。
“你別這麼看我,這都是早晚會發生的事,他早點明白就早點成熟。”傑克很清楚伊萬的想法。但是他更願意用最直接的方式教導新人,而不是像老母雞一樣囉囉嗦嗦地護着防着。
丘在後面沒太聽懂他們的分歧是什麼,只看他們眉來眼去私相授受。
傑克還是幫丘問了個遍。
過了一會兒,回覆陸續過來,“醫療船上正在救治的傷員裡沒有這個人。”
“那冰櫃裡呢?”傑克問。
“等着,我看一下。”對方說。
“冰櫃?”丘聽到這兩個字直覺有些寒冷。
“冰櫃就是太平間。”傑克爽利地給出解釋。“我們一般會先問傷員,如果傷員裡沒有,就問太平間。如果這兩個地方都沒有會再問一下是否有人失蹤,如果沒人失蹤,我們就不查了。”
“爲什麼不查了?”丘不解。
“因爲他活得好好的,就是人品不好,躲起來讓你找不到。”傑克。
“哦,這樣。”丘在心裡暗暗嘀咕,但願阿莫爾是人品問題。
“傑克,冰櫃裡沒有叫阿莫爾的,倒是有個你的老熟人。”對方說。
“誰啊?”傑克鄒起眉頭。
“老鬼。”對方說。
“啊?”傑克聽到那個名字,好像被一條鞭子猛地抽到臉上一樣,整張臉都扭曲住了。
丘擔心地看向傑克,但是傑克並沒有做出他以爲每個人都會做出的那種表現。
傑克用強大的意志力抑制住內心所有的波瀾,他強迫自己扭曲的面部肌肉漸漸地放鬆下來。幾秒鐘之後,傑克緩緩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用超級平靜的語氣對着依然在線的朋友吐出幾個字:“謝謝,知道了。”
丘微微驚訝。那個死去的人顯然跟傑克關係非同一般,但是傑克聽到噩耗後居然都沒有問一下他是怎麼死的,傷在哪裡,怎樣致命,死得是不是痛苦……
他只看到傑克掛上電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機艙裡很安靜,三個人都沒說話,只有機器低低的轟鳴聲響在耳畔。
光影交界處,傑克的臉彷彿凝固的雕塑,深邃的目光穿過舷窗望向外面遼遠的太空。除了沉重緩慢的呼吸外,看不到任何表情的變化。
丘想跟傑克說點什麼,但是看看伊萬坐在一旁什麼都不話,他也就只好閉嘴。
默默關閉了人聲鼎沸的9708,希望把這一刻的寧靜留給傑克。
“丘,我去取飯,你要不要一起來?”伊萬問丘。
“我還是留下吧。”丘覺得把傑克一個人丟下不放心。
“好吧,我快去快回。”伊萬站起來,瞭解地拍了拍丘的肩頭。
丘和傑克安靜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傑克依然看着窗外,丘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同時也看到了那份堅毅。那是一個久經沙場看慣無常的人才會有的凝重與悲愴。
他珍愛生命,但當生命永遠離別時,他不會選擇哭泣。他會把那份痛埋在心底,默默地在心裡爲他尊敬的人立一座碑。
過了一會兒,傑克回過頭來,竟然對丘扯出一個笑容。“沒想到替你找人,接到噩耗的卻是我。”
“哦,我,抱歉。”丘不知該說點什麼。
“別擔心,我沒事。”傑克晃晃腦袋,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好像剛剛血掉乾淨死了又慢慢復活一樣。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走下駕駛臺,一步步走進他的休息室。他在裡面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丘擔心地守在駕駛臺旁。
傑克折騰了一會兒,拿着一瓶酒走了出來。
“來吧,喝杯酒慶祝一下。”傑克說。
“啊?”丘膛目結舌。
你那哥們剛掛你就要慶祝,這也太不得體了吧。
“老鬼是我剛到艦隊時候的死對頭,呵呵,就是那種不能好好在一起的朋友。我們一起參加過很多次戰役,他很厲害,當然我比他還厲害。他老問我怎麼還沒死,我跟他說,我們倆誰牛誰就活到最後,誰先死了誰就認輸。他同意了,我們一起去買了一瓶酒,約定誰掛了另一個就把這瓶酒找出來喝掉。以示慶祝。”傑克說着給丘的水杯裡倒了大半杯酒,然後把水杯塞到丘手裡,自己拿着瓶子跟丘的水杯碰了一下。“來,乾杯。爲我們這場比賽終於分出勝負。”
“哦。”丘下意識看看手裡的杯子,大概是伏特加之類的濃烈的酒味讓他有點畏懼,不知道這一杯喝下去自己會不會直接掛了。
“快喝,這叫長命酒,誰命長誰纔有得喝。命短的喝不到。”傑克自己先就着瓶口“咕咚咕咚”喝了兩口,見丘不動,伸手過來托起丘的手腕。
丘被傑克託着手腕“咕咚”灌下一大口。
“咳咳咳咳……”丘差點嗆死。
無比辛辣的液體從口腔一路燒到胃裡,火燒火燎地刺激燙得內臟都縮成了一團,丘覺得自己好像泡在防腐液裡的蟲子。
“夠勁吧?再喝一口,多喝幾口就不覺得辣了。”傑克抓着丘的手腕,“咕咚咕咚”又灌了丘幾口。
丘覺得自己連眼睛都在噴火。
“鐵打的漢子就是被鐵打出來的漢子。身體強悍還不是最強悍,心靈強悍纔是真強悍。別人能摧毀你的身體,但是沒有人能摧毀你的靈魂。來,這是老鬼的酒,再喝一口。”傑克說。
丘舉起杯子,再次給自己灌了一大口。
胃裡好像有個原子彈引爆了一樣,丘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充滿熱量。
而一向最會湊熱鬧的通訊器也在這個時候“嗶嗶”地響了起來。
丘舉起來一看,天呀,是羅格少將。
“長官,你好。”丘趕緊按下接通鍵。
“丘,現在可以到我休息室來一下嗎?席格豪恩中校想見見你。”羅格少將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文爾雅又氣度不凡。
“是,長官。我馬上就來。”丘趕緊放下水杯。
傑克已經走去駕駛臺,一手拎着酒瓶另一隻手單手熟練地將探測艇貼向阿波羅號旗艦。
丘飛快地檢查一下自己身上的軍服,還不錯,都挺平整的,能湊合着見人。
接駁工作已經駕輕就熟。
只是這次前來接站的人不是菲林的隨從官,而是羅格少將自己的隨從官。
“少尉,請跟我來。”年輕纖細的隨從官好像個機器人一樣,周身上下一絲不苟,連笑容都保持着機械般的禮貌。
“謝謝。”丘跟在這位隨從官後面,悄悄感嘆。
真是官越大隨從官就越漂亮。菲林哥哥的那個隨從官已經是百裡挑一的帥哥了,可是你再看羅格少將的隨從官,簡直就不是人。
什麼時候我也能收集幾個這樣的美人在身邊就好了,有事的時候能派出來撐門面,沒事的時候能當花瓶擺着美化環境……
拐過幾個彎,到了羅格少將的休息室。
隨從官引着丘進去,丘立刻被裡面奢華的裝潢給驚呆了。
真的是刷了一層黃金一樣,房間所有的裝飾都使用最明亮最華麗的黃色。各種精美繁複的圖案宛若皇宮般透出高貴奢華的感覺。功能齊全的小客廳裡不僅有舒適的長沙發,還有各種名酒以及可以展現主人優雅品味的娛樂設施。
而此刻,席格豪恩中校和羅格少將就坐在寬大的長沙發裡,每人手裡端着一杯紅酒,正一邊聊天一邊品酒。看到丘進來,倆人停下交談一起看過來。
“長官,少尉丘庫克奉命前來報到。”丘站到距離羅格大約兩米的地方,“啪”地行個標準軍禮。
羅格點點頭,算是還禮。
“你就是丘庫克?”席格豪恩有些驚訝地從沙發裡站起來,打量着眼前這個面孔嫩嫩,皮膚嫩嫩,連說話的聲音都還透着幾分稚嫩的年輕軍官。
“是的,長官。”丘站得筆直。
“嗯,有意思。”席格豪恩點點頭,慢慢踱了過來。
他人瘦瘦的,個子很高,看人的時候習慣性略微前傾,行動間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
丘注意到,他的頭髮不是很多,似乎很久沒修理了,暗棕色的捲髮隨意向後擼去,露出款款的額頭。他的眉骨有些突出,眼窩深陷,尖尖的鼻子,向前翹起的下巴,給人感覺他是一個挑剔到有些尖刻,犀利同時又很固執的人。
而他的臉上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是他那雙眼睛,金黃色的眼珠明亮通透,猶如鷹隼陰鬱而兇狠。
“你今年多大了?”席格豪恩問。
“報告長官,21歲。”丘保持軍姿,平視前方。
“應屆畢業生?”席格豪恩問。
“是的,長官。”丘答。
“家在哪裡?”席格豪恩問。
“繁宇星系,長官。”丘答。
“嗯,很好……”席格豪恩微微笑了一下。薄薄的嘴脣讓人感覺那即便是笑,也太涼了些。
他繞着丘走了一圈,欣賞藝術片一樣仔仔細細把丘看個夠。
“喝酒了?”席格豪恩突然站定在丘的面前,靠近丘的臉,低聲問。
“啊……”丘驚訝地睜大眼。
一貫後知後覺的他到這時纔想起來,《艦隊條例》裡有明文規定,執行任務的時候不能喝酒。
看來自己又要寫檢查了!
席格豪恩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呆若木雞的小老鼠。微微嘆了一口氣。“不用緊張,少尉,我請你來不是爲了幫羅格少將整肅軍紀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軍紀是人類骯髒的自我束縛,缺少最起碼的尊敬和友愛,我痛恨它們。”
“嗯,是啊……”丘不知道當着艦隊老大的面這麼痛斥艦隊條例是不是有吃裡扒外之嫌。總之豪恩中校的話讓他感覺很沒法回答。
“認識你很高興,少尉。”豪恩中校伸出手,示意丘和他握手。
“我很榮幸,長官。”一頭冷汗的丘禮貌地伸出手去握住席格豪恩的手。立刻被那隻手的熱度和力度驚呆了。席格豪恩的手不僅骨節粗大,動作有力,他將丘的手緊緊握住,不許他抽離。他的手上傳遞過來讓人不容忽視的力量,好像要把丘的手捏碎一樣。
“長,長官。”丘驚訝地看着豪恩,又尷尬又不敢冒犯。
一直穩坐在沙發中的羅格少將八風不動,豪恩對丘做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中校,你的酒。”羅格少將把杯子遞給豪恩。冰塊正在融化,正是這款酒最佳的飲用時機,再不喝就不好喝了。
席格豪恩中校瞥了一眼羅格,有些不情願地放開丘,坐到沙發上去拿過酒杯。
“奧古斯丁,你從哪裡找來的這個小少尉?”豪恩中校說。
羅格緩緩搖着自己的酒杯,溫文爾雅地啜了一口:“不是我找到的他,是他找到的我。”
“哦?還有這樣的事?”席格豪恩更加好奇了。“他怎麼找到你的?”
“他報名參加軍部舉辦的古生物電視大獎賽,然後就來到了科技部,怎麼這事你不知道?看來你又很久沒回軍部了。”羅格笑着說。
席格豪恩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他確實很久沒回過軍部了。要不是這次遇到剛巴斯蟲,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過軍部的人了。
豪恩抿了一下嘴脣責備地看着羅格:“奧古,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當初我們說好有再有看上眼的人你要讓給我的,你怎麼可以藏私?”
“他是埃爾森的藏私,不是我的。”羅格笑。
“我不管。”豪恩用胳膊肘戳戳羅格。“‘上帝之杖’我可是讓給你了,你得把這個小傢伙送給我。”
丘的心裡咯噔一聲,緊張地望向羅格。
羅格卻連看都不看他。他依然輕笑着,不緊不慢地對豪恩說:“‘上帝之杖’是每個巡航艦隊都將配發的常規武器,我只不過比你早拿到幾天而已,算不上你讓我。不過我倒是想問問你,上次我說借我你家兩臺醫療設備的事你打算怎麼回覆我?”
這一下席格豪恩明顯的底氣不足了。
羅格說的設備可不是普通的設備,是席格豪恩家苦心研製多年,最近又有重大突破的生命再造系統。這套系統在生物領域有重大突破,基本上可以說用了這套設備,人類的傷病只要不是被爆頭,都能救回來。
羅格一直惦記着這個新技術,早就下決心要弄到手。然而席格豪恩家哪有那麼好商量,既然知道自己手裡的東西奇貨可居,理所當然的就想着私藏起來,必要的時候拿它出來當殺手鐗。
要不是今天羅格救了他一命,這個話題談都不要談。
席格豪恩沉吟了片刻。又擡眼看了看站在原地一直沒動窩的小少尉。
“奧古,這筆買賣我們可以慢慢談。”席格豪恩已經打定主意,不管這個小少尉是誰看好的人,他都要排除萬難插上一腳把他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