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事情也很多。
剛坐定下來,立刻看到電腦屏幕上的留言。
“丘,我外出辦事,研究院要求下午項目組組長去參加研討會,麻煩你去一下。肖恩。”
丘鼓鼓嘴巴。什麼麼,不過就是一個一等功,居然要去開這麼多會。
晉級,漲工資,被提拔,還被任命成項目組副組長,丘感覺自己的生活都被改變了,完全是再無寧日。
“丘庫克中尉,這是你的新肩章,快點換過來吧。”軍部組織科的資深科員給丘送來中尉肩章。笑眯眯地看着丘脫下外套把肩章換好。然後讓丘在登記本上打上接收確認的電子戳。
“當年你哥哥們的肩章換得可快了,有一次我都還沒找到他們的人他們就又升職了。希望你也一樣,步步高昇啊。”科員的嘴好像抹了蜜一樣。
“我哥哥們嗎?”丘好奇地問。
“是啊,我頭一個月見到他們時他們還在喊我長官,下一個月再見到他們的時候就輪到我喊他們長官了。你說快不快?”身爲少校的科員說起這事好像與有榮焉。倒是讓辦公室的人都頗受鼓舞。
丘也打起精神,決定試着去努努力參加幾個會議。
去研究院參加討論會,這才知道科技部的機構有多麼龐大。
數理、化學、生物、地學、技術……科技部下屬的研究院分成若干個局,每個局下面又分成若干個所,每個所裡又有若干個實驗室。
這些實驗室或者研究所涵蓋人類所能設計的各個學科,而每一個領域裡都有一羣聰明人用他們智商過高的腦殼在精打細算。
一個鋼巴斯蟲的古生物被分解成無數課題,如夜空中的璀璨羣星一樣散佈在各個研究領域。
力學所說要開展古生物在空間懸停顯像現象的研究;
聲學所說要開展古生物在聲波感應方面的廣度研究;
光學所說要開着古生物在光學領域的深度研究;
植物所說要……連植物所都不甘落後要插上一腳!
丘作爲圍觀羣衆,又驚訝又欣喜地看着各個科研機構的專家學者們像菜市場小販看到第一批新貨上市一樣口沫橫飛激情四射地爭搶着鋼巴斯蟲的各種資料。而他們嘴裡不停迸發的各種專業術語讓丘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是覺得他們都很厲害。
“安靜,安靜。”當討論進入白熱化的時候,會議主持者示意大家全部停下,由在座軍銜最高的科技部資深負責人伍德准將發表意見。
“咳咳,”五十多歲保養得非常好的伍德准將是科技部的元老級人物,他平日主要負責科研經費的管理和人員組織結構,此刻他清清喉嚨,目光掃過全場。
會場安靜下來。
“大家的意見我都聽到了,對於各位熱衷科研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也非常認可。我看現在爭論的核心問題主要還是資源不夠,樣本不夠。”
伍德環顧一圈。
很多人都在點頭。
伍德准將接着說:“既然這樣,我的意見是我們再去捉,能捉一次就能捉兩次,能捉三隻就能捉十隻,一直捉到夠用爲止。”
伍德大氣地用手點點桌子,彷彿倉庫裡已經擺滿了鋼巴斯蟲。
“這……行嗎?”很多人面露疑色。
“行不行我們可以問問當事人,庫克中尉不是正好在這裡嗎,庫克你說,我們再去捉一些回來這個方案可行嗎?”伍德點名叫丘發言。
“刷”的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丘。
“這個……”丘被看得成魚乾了。
他根本沒想到搶菜大會會突然對準自己,好像自己是那個菜農守着一地的菜待價而沽。
丘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樣的問題,因爲採集標本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他的那次採集有很大的冒險成分在裡面。他不能代表任何人說再去一次一定行或者不行,鋼巴斯蟲更不是他的私有財產,說能給多少就能有多少。
面對衆人期許的目光,他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你總能告訴我們鋼巴斯蟲應該還在原地吧?”專家問。
“這個……我也說不好。”丘蚊子一樣的聲音說。
“你覺得你那樣的誘捕可以重複實現嗎?”又有專家發問。
“也許……大概……也許行。”丘回答得吱吱嗚嗚。
“你的判斷有多少是憑直覺多少是憑經驗?你是依靠統計學概率分析還是根據物理空間模擬判斷?你是否使用了函數圖標的取值,你的取值範圍是多少……”專家跟出題機一樣說個不停。
“……”這次丘乾脆卡死了。
衆人又問了一些問題,丘全都答不上來。衆人的臉上便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失望,紛紛調轉開視線不再看他。
“我就知道問他也沒用,他那點知識能說出什麼。”有人悄聲說。
“是啊,他們就會蠻幹,根本不懂什麼是科學……”又有人說。
那些細碎的聲音落入丘的耳中,讓他如坐鍼氈。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儘管已經很努力了,但離別人的要求還差得很遠。就像霍克上校說的,他們這些人端科技部的飯碗純粹是個笑話,論學歷他連坐這裡開會的資格都沒有。
深夜,軍部大樓雙子塔之一的作戰部大樓很多窗口還亮着燈。
其中一間辦公室是羅格少將的辦公室。
此刻這裡也亮着燈。
“他要是變成我們的負擔我覺得還不如讓他去別處好了。”菲力對羅格說。
丘的突然立功好像再次引爆了一場電視大獎賽,軍部上上下下的目光都落在他們三兄弟身上。而社交場裡也有人在不停地跟他打聽丘的情況,這讓菲力感覺很不舒服,他生怕丘做出什麼傻事影響到他的形象。
“我倒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羅格一邊在電腦上飛快地寫着自己的文件一邊對菲力說:“鋼巴斯蟲事件證明古生物項目組的成立非常必要。而他是這批人裡最有天賦的一個。我認爲他不可或缺,至於工作經驗,我相信只要再給他多一些時間他就能幹得很好。”
“哼,你還真看得上他。”菲力翻個白眼。
“那起車禍的調查,有進展嗎?”羅格問菲力。
“嗯,有一些。”菲力。
說起丘在路上遇到的那起車禍,他也有些後怕。雖然已經佈置了周密的安全護衛,但還是差一點被人得手。要不是丘身手還算敏捷,不死也會重傷。爲這事他還被菲林責怪了一頓。
“我這邊調查的進展就是人證物證都被銷燬,線索全斷。”菲力嘆口氣。這些其實想想就能知道,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怎麼會留下證據等你去查。
“但是我通過其他方式還是瞭解到一些情況。”菲力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哦?什麼情況?”羅格擡起頭。
“車禍發生之前她一直在家裡不停地打電話,車禍之後她離開了家,深更半夜一個人去墓地看望她的兄長。第二天她大發雷霆情緒一度失控,使用了鎮定劑後才慢慢恢復……”菲力娓娓道來。
“是她?”羅格聽到這裡都忍不住發出一聲感嘆。
那個女人姓海恩斯。一生未嫁,就因爲她癡戀着她的兄長。而他的兄長非常不幸,結婚之後新娘在蜜月中與人私奔,他在憤怒和絕望中失去理智,在旅館中開槍自殺。
他的死讓那對私奔的戀人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外同時也讓暗戀他的妹妹從此陷入絕望的深淵。
而他的家族因爲失去了總統候選人在競選中遭受重創,從此一蹶不振。
這就是庫克家和海恩斯家的過往,也是庫克兄弟跟父母最終決裂的唯一原因。
驕傲的菲林不允許自己有這麼不光彩的父母。在他知道真相後,十歲的他領着菲力選擇了離開父母另外尋找監護人。
他們的檔案中沒有庫克莊園沒有父母的名字。他們拒絕一切有可能讓人們把他們和那對夫妻聯繫在一起的可能。
光陰就這樣過去了二十幾年。很多人已經忘記了當年那段轟動一時的新聞。大概連美羅珀自己也對復仇不抱希望。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機緣巧合來到首都。在他毫不知情又堅持不懈地祈求下,那對藏身在星圖之外的私奔戀人竟鬼使神差般地來到了首都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
用膝蓋想都能想得出,當那個女人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該有多麼激動。於是她急不可耐地揮起她的血刃砍向他們最心愛的孩子也是最容易得手的那一個……
那天的車禍只是剛剛開始,一個女人積蓄了半生的仇恨會有多大的爆發力,誰都無法估量。
“你爲什麼不能給丘開通主叫通訊權呢,至少讓他有事的時候能找到你。別每次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滿樓亂跑。”羅格埋怨菲力。
上次他親眼看着丘像個小乞丐一樣跑到露臺上數窗格,那種急迫又無助的神情看着實在可憐。
然而菲力卻不以爲然地笑笑。“我雖然不給他通訊權,但是我也沒錯過任何有用的消息。你說他哪次通話我不知道?”
“偷聽也算關心啊?你這是何必呢,自找彆扭。”羅格不贊同菲力的做法。明明可以當個好哥哥的,非要弄得像敵人一樣。
羅格站起來走到窗前,他有些累了,想看看對面的風景全當休息。
“他還在辦公室呢,今夜這是又不打算睡了。”羅格說。
這個角度居高臨下正好看到丘的座位,甚至如果有個望遠鏡的話都能看到他桌面上的文件。
丘此時正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看什麼東西,靠窗的桌邊上還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泡麪。
只見他眼睛盯着電腦屏幕,手指慢慢地伸向泡麪的桶。摸到了之後好像被燙到了,他縮了一下手然後用指甲挑着桶沿,一點點把面桶拖到自己面前。整個過程他的眼睛都沒離開屏幕。
然後丘就像只小動物一樣低下頭把嘴一點點湊到面桶邊,一邊吹着熱氣,一邊拱起後背趴在桶邊上一小口一小口地開始喝湯。
“呵呵。他在家也這麼一邊看電腦一邊吃東西嗎?”羅格覺得有趣。
“你說他?”菲力想了想。“他剛到我們家的時候是不吃飯,我媽怎麼喂他他都不肯吃。後來吃飯了就是不肯坐着,非要爸爸抱着他去摸餐廳裡的水晶燈,後來爸爸乾脆把水晶燈上的掛件摘了一個給他他才老實。就這麼放任着養大的,一切隨心所欲。”
羅格聽着菲力的介紹,想象着丘在家裡的樣子,不僅不覺得驕縱倒覺得那場面挺溫馨的。兩夫妻全心全意地照顧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想盡辦法讓他感受猶如親生父母般的疼愛。他在這樣的呵護下長大與這個家庭血肉相連,就跟親生的沒兩樣。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父母能養出這樣的丘。他性格柔和隨遇而安,單純,質樸,沒什麼心機,也沒什麼慾望,他與人爲善,樂於助人,他相信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給他打個電話吧,叫他早點休息。”羅格對菲力說。
“你自己打啊。”菲力不動。
“你是他哥,你給他打他會高興,我給他打只會嚇到他。”羅格說。
“我可真不幸。”菲力一點不領情,但還是拿起電話聽筒,熟練地按下一組號碼。
羅格站在窗前,注視着正往嘴裡叉麪條的丘。
丘聽到鈴聲似乎嚇了一跳,驚訝地看着桌角的電話。振鈴又響了一聲他才奮力嚥下嘴裡的食物,一邊用手背擦了擦嘴,一邊伸手過去抓起電話。
“幹什麼呢你這麼晚還在辦公室,白天沒好好幹活是不是?”菲力一開口就是很不信任的態度。
“哥哥,我在建模呢。人馬星要收集的數據非常多,這種週期性的變化應該會有大量的論證關係。我想把數據模型先做好,到時候把數據填進去就可以生產一套完整的資料了。”丘的聲音從免提裡傳出來,一點戒心都沒有。
“你幹什麼我不管,但是我告訴你你要是把自己弄倒下可沒人伺候你,好自爲之。”菲力明明是關心,但說出來的話就硬得像詛咒一樣。
“嘖。”羅格回頭登了菲力一眼。你就不能說點人話?
好在丘的優點就是心大,菲力再怎麼挖苦他他也不會生氣。
“我知道了哥哥,我等一下就去休息,哦,對了,媽媽打電話來問你有沒有吃藥,你還需要什麼不,哥哥你有什麼事要我跟媽媽說嗎?”丘問菲力。
菲力歪着脖子。“我們家人有事什麼時候要你來傳話了?我有事我不會自己說嗎?養子都爬到親子頭上來了,你當你是誰啊?”
“呃,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丘。
“你不是那個意思你是什麼意思?你就是喜歡無事生非挑撥我們家的關係。”菲力。
“菲力!”羅格忍不住低聲呵斥。這好好的說着話怎麼又抽風了。
菲力悻悻地哼了一聲,“我沒什麼要告訴他們的,你也少當傳話筒。”
“唔。”丘臊眉耷眼地應着。
“你那工作能幹就幹,不能幹就算了,別學人家天天熬夜,人家熬夜能成神,你熬夜頂多也就能把自己熬成一條臘魚,看着都沒胃口。”菲力。
丘樂了。“哥哥你是在說埃爾森中將吧,他有幾百歲了?是不是夜裡總去血庫什麼的地方溜達啊?”
“去,別胡說,他在辦公室呢,小心讓他聽見。”菲力忍不住笑了。
掛上電話。丘的心情非常好,回味菲力哥哥說的每一句話,感覺好幸福。
哥哥知道自己在加班,他還知道埃爾森中將也在辦公室,那就是說他能同時看見自己辦公室和埃爾森的辦公室,那也就是說哥哥此刻十有□□就站在對面某間辦公室的窗前正在向外看。
那我要是現在看過去應該就能看到他吧。丘站起來撲到窗戶上用手遮着光朝對面看。
站在窗口正放鬆的羅格突然發現自己被看着正着。
明明是在偷窺別人的怎麼就被人反偷窺了呢?
真是活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