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里的路途,對於輕裝趕赴的士卒而言並不算遠,尤其是有鮮卑遊騎在前探路與警戒,無需擔憂被伏擊的情況下。約莫用了大半個時辰,化作十數萬鮮卑大軍便來到了魏軍營寨前三裡處聚攏休整陣列,開始爲鏖戰作最後的準備。
而柯比能則是在親衛的護衛下,驅馬至一里外的沙丘上眺看軍情。
他看到了早就出營且嚴陣以待的魏軍。
也悄然鬆了一口氣。
所有鮮卑部落首領都不知道,其實他心裡對這場並沒有多大的勝算。
沒辦法。
在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的鏖戰中,以部落分治的遊牧民族不管是在號令言行禁止、陣列森嚴以及死不士卒旋踵之心等方面,都不如大一統的中原王朝多矣。
而且,早年魏驍騎將軍曹彰來伐代郡烏桓時,他曾假助戰之名引兵來作壁上觀、企圖得漁翁之利,但卻因爲親眼目睹了漢家將士的戰力,被威懾得不敢造次。
但今日他不得不戰。
沒有擊潰中原王朝中軍精銳經歷的部落大人,無法讓衆多鮮卑部落臣服進而加冕爲單于。
且他已然年老了,沒有多少時日可蹉跎了,若是放棄了這次證明自身的機會,恐此生都無緣單于之位。
這也是他此時心中稍微安定的原由。
一者,魏軍主將的秦朗可不是當年那位膂力過人、手格猛獸的驍騎將軍。
當年若不是曹彰果敢決絕,身先士卒引兵出擊,箭無虛發、當者披靡,且鎧甲中了幾箭猶不畏懼,帥厲將士奮勇追擊了一日一夜,便無有徹底擊破代郡烏桓的大捷。
另一,則是現今魏軍的陣列不同於往常。
竟是沒有采取以武鋼車與輜車圍合結圓陣、布弓弩在內、甲兵塞陣隙的戰術,放棄了慣常以步抗騎的做法,擺出魚麗陣來迎戰。
或許,是遠道而來的他們,想速戰速決的緣故罷。
柯比能這樣揣測着。
更對魏軍將車陣布在兩翼的做法嗤之以鼻。
在如此空曠、足以讓數萬騎兵恣意迂迴的場地上,兩翼布車陣又有什麼用?
魚麗陣者,有進無退。以鮮卑遊騎之衆,魏軍縱使防住了兩翼不被衝擊,但又如何能避免他遣騎繞到魏軍後陣包抄、令魏軍首尾不相顧!
最後,便是柯比能多年積累的家底給予的自信了。
衆所周知,在冶煉技術與兵械甲冑鍛造這方面,塞外遊牧部落要遠遠遜色於中原王朝。
但在柯比能的嫡系死忠部落族族衆中,卻是擁有一支爲數三千的、兵械甲冑俱全的精銳步卒。
這些兵械甲冑並非是前番擊敗幷州刺史畢軌後,搜刮戰場所得。
而是因爲早年黃巾之亂後中原王朝進入了羣雄割據的混戰時期,也讓幽冀二州有許多漢民爲躲避戰火亡出塞,也被鮮卑部落所役。其中,這些漢民不乏有擅長冶煉鍛造的工匠,也極大推進了漠南鮮卑部落兵械甲冑的發展。
那時的柯比能剛剛被推舉爲部落大人,也正是雄心勃勃志在一統鮮卑之時。
故而他勒令族衆不得擄掠欺凌那些漢民,且以牛羊資財爲報酬從中募得匠人開礦冶煉、鍛造兵械甲冑。窮近二十年的時間,纔有了可裝備三千步卒的積累。
這便是柯比能膽敢前來決戰的底氣所在。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只要今日如願擊破魏軍,哪怕將這三千精銳步卒皆喪盡了,在他眼裡都是值得的!
是的,他要以這支嫡系精銳作爲前部。
不奢望他們能擊潰或者是撕破魏軍的陣列,而是需要他們來阻擋住魏國的步步推進的兵鋒,令各部遊騎有充足的時間,來尋找衝鋒破陣的機會。
爲此,在兵發之前,他還號令各部落以族衆基數的多寡,以十抽一的方式各自挑選出精銳族衆,共四千餘人編爲一部,作爲他嫡系步卒的後續。 這種抽調前部的方式,所有部落首領皆毫無怨言,就連步度根都無法回絕。
畢竟,柯比能付出的更多。
只不過,其中還有個小插曲。
當鮮卑大軍各部擺好陣列,步度根看到爲首那三千甲冑俱全的步卒時,當即便驚愕不已,緊接着滿目不豫之色。
但他當時很快便遮掩了過去。
只是趁着柯比能走馬鼓舞各部族衆士氣時,他撥馬向外走了幾步,尋了個親衛耳語了幾句。
那親衛臉上有一絲訝然閃過,但很快便有恍然之色,左顧右盼了幾下,就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往督領族衆臨陣的泄歸泥尋去了。
此刻,魏軍陣內早就戰鼓聲聲催。
各部將士在將率的帥厲下魚麗向前,緩緩往鮮卑大軍摧壓而去。就連在後陣的秦朗,也引着騎兵掌大纛在後亦步亦趨。
沒有留下機動兵力,沒有給自己留下後路,全軍唯有向死而生。
無獨有偶。
休整好陣列的鮮卑大軍也在淒涼的牛角號聲中也緩緩開拔。
步卒居中在前,遊騎從兩側遊弋奔走,若從蒼穹之上俯瞰,鮮卑前進的陣型猶如一隻有雙巨大鉗子的鰲蝦。
不同的是,柯比能與步度根等部落首領依舊駐馬在高丘上,正滿目肅穆的沉默的盯着即將靠近一箭之地的敵我。
空曠的戰場,讓彼此都不需要擔心對方會出奇制勝。
也註定了是一場以士卒硬碰硬的博弈。
戰力、士氣與意志,孰能堅持得更久,孰能等候到對方不支,孰便會迎來勝利的曙光。
居中調度的田豫,在看到鮮卑前部族衆皆披堅執銳、身上折射着陽光流彩之時,當即微微蹙起了眉。
他在差異着鮮卑族衆的披甲率竟如此之高。
明明畢軌葬送的甲士也沒有那麼多啊~且自己才離開北疆幾年啊~柯比能怎麼就湊出了那麼多甲冑!
鮮卑族衆披甲率高,就意味着更難被殺死,令戰局陷入久久的僵持。
更會讓己方的劣勢給凸顯出來。
因爲魏軍以步卒爲主。
在如此規模的大戰中,步卒毫無機動力可言,一旦魏軍遲遲沒有撕裂對方的陣列、形成席捲之勢,恐將會被在側騷擾尋找破綻的鮮卑遊騎,以不斷強大的機動力蜂擁而來、倏散而去,使得魏軍不斷的拆東牆補西牆,最終導致陣列自我崩解、兵將不相錄。
畢竟,魏軍此時的陣形是有進無退的,用於主攻的魚麗之陣。
而並非是攻守兼備的圓陣。
且此時也沒有時間變陣調整了。
雙方已然逼近了一箭之地,各自陣列中部都有如蝗般的箭雲不斷急促升起、於半空中短暫交匯後,盡數傾斜在敵我前部將士身上。
也讓敵我在最前部的士卒與將率眼睛都迅速充血,怒吼着大步而前、短兵交接。
“你去尋驍騎將軍,如此如此說。”
蹙眉了片刻的田豫,對一位親兵囑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