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於歸期時間很充裕的關係,夏侯惠歸去洛陽之前,還特地往泰山郡走了一趟。
理由是四兄夏侯威剛升遷爲泰山郡將不久。
且兄弟二人數年不見了,正好藉着賀喜的名義去聚聚,反正也沒偏多少路途。
這讓丁謐心中挺感動的。
他是誤會了。
以爲夏侯惠這是因爲與他同行的關係,才特地過去泰山郡,讓他有機會與其他外兄弟修復情感呢!
畢竟,夏侯惠都被逐出安寧亭侯府了。
歸去了洛陽後,身爲幕僚的丁謐,是不能前去拜訪夏侯衡等人的。
不過,誤會了也不要緊罷。
夏侯威對他還是很客氣的,並沒有因爲多年沒有聯繫就無視了他。
且在得悉他日後將一直隨在夏侯惠左右後,還私下囑咐了一句,“稚權雖不乏才智,然而終究年輕,諸多仕途之上的事情,抑或人情世故等方面,他不甚洞明。彥靖歷經沉浮、世事幹練,還望日後多提點稚權一二。”
這種託付的口吻,讓丁謐滿口應下之時,還感懷莫名。
且倏然覺得自己先前對夏侯家不理不睬的行徑,屬實是太過份了.
因而,他在夏侯惠將離泰山郡之際,還如此勸說了句,“稚權妻母出自泰山羊氏,今臨郡而不拜見,恐不合適。”
不合適嗎?
夏侯惠有些遲疑。
他知道丁謐說的不合適的潛在意思。
無非是在勸說他,爲了仕途助力的考量,應多與姻親之家聯繫。
只是王肅都續絃了,且自己也不是攜妻王元姬過來的,直接拜訪似是也不合適吧?更莫說,王元姬生母這一支長輩因爲仕官在外,可都不在桑梓泰山呢!
“罷了,現今爲時過早。”
想了片刻,他還是否了丁謐之意,且還解釋了一句,“今天子招我歸洛陽,職責尚未確定。若誤以爲我有汲汲之心,恐適得其反。”
呃?
如此答覆,讓丁謐楞了下,也不再堅持己見。
他早年也是曾在洛陽當值過的。
所以他也聽出來了,身爲譙沛元勳子弟的夏侯惠,其實是在避諱着什麼。更準確的來說是夏侯惠知道天子曹叡逆鱗所在,所以不想去觸碰。
不過,夏侯惠還是改變路線了。
經丁謐這麼一打岔,他倏然想起了自己的扈從路蕃。
反正都是要從虎牢關入洛陽的,就多走幾步去兗州陳留郡拜訪一下路家吧。
對比於妻子外家與母族這種高門顯姓,不管夏侯家權勢沉浮如何都敬重有加的路家,纔是夏侯惠更願意親近的存在,也是值得信賴的擁躉。
況且路蕃今十五了,過了年就十六,這個年紀也可以帶在身邊歷練了。
至多,外出征戰時不讓他臨陣便是。
而他這一舉措,又讓丁謐給誤會了——他以爲夏侯惠這是要去拜訪剛剛調職來兗州的桑梓耆老桓範呢!
好嘛。
在幕僚角色上盡心盡責的他,再次勸說了。
以桓範剛剛被左遷、正是顏面不光彩的時候,勸阻夏侯惠莫要去叨擾,免得讓桓範以爲他是來看笑話的。
讓夏侯惠既是欣慰,又是好笑。
先是解釋了一番,然後便將夏侯和的親事說了。且還不忘告知,桓範從子桓禺也是自己的幕僚,但家中有事,需待到翌年纔會過來。
丁謐啞然。
他倏然發現,自己對夏侯惠的瞭解止於表面。
最早,他不過是覺得夏侯惠很有才幹、頗得天子曹叡器重而已。
但在淮南時見到那些自發過來給夏侯惠餞行的將佐、人皆感恩戴德的場景,讓他對夏侯惠在馭下、能得人心這方面刮目相看。如今更是沒想到,就連龍亢桓家、夏侯淵早年部將都遣了子侄過來給夏侯惠效力。
原來夏侯惠私下已然聚集了那麼多人啊~
且這不就是意味着,人人皆覺得夏侯惠奇貨可居嗎?
甚至,丁謐還很大膽的暢想未來,比如有朝一日,夏侯惠迎來了開府的權柄,那大有可爲啊!
不可免的,他在趕路的途中,陡然就變得欣然鼓舞了起來。
就連餐風飲露、露宿野外時都覺得,這是在感受天地本寬的自在恣意了。
他的變化讓夏侯惠挺好奇的。
但也沒有發問。
或許,丁謐是聽聞桓禺將與他同爲幕僚,故而心中鬥志昂揚罷。
丁氏與桓氏兩族在門第聲望這方面,彼此暗中較勁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爭的!無聊,懶得理會。
初冬十月中旬,至陳留路家。
原本應該能早兩日到的,但臨時起意的夏侯惠,並不知道路家在哪個縣.
就挺尷尬的。
好在路家也不是小門小戶。
一路且行且問,好不容易問出了是濟陽縣,而到了濟陽縣又因爲鄉音土話聽不清楚,南轅北轍走了段冤枉路。
當真折騰!
路家對他的到來,很是詫異更很是熱情。
唯一的不好是路蕃不在家中。 早在半個月前,他趁着冬藏時節的閒暇,以勤練武藝爲由與他人結伴交遊去了。
說白了,就是他任俠去了。
歸期不定,但除夕之前必然歸來。
居於父母在不遠游、遊必有方的孝道,他出門時給家人說的是,他將與友人沿着濟水南下,至遠走到大野澤就止。
也就是說,算算時間,路蕃現今應該在濟北郡或者山陽郡內。
如此,夏侯惠當然是不會候着他的。
被路家熱情招待了兩日,然後在路家長輩的告罪聲中作別離去。
臨別之際,他想了想覺得不能白跑一趟。
所謂物以類聚嘛!
能與路蕃結交相善之人,應也不會是愚鈍或者手無縛雞之力之徒。
是故,他還給路蕃留了封書信,讓他的友朋之中有品行端正、才能不凡以及願意當部曲之人,便可以帶去洛陽尋他。
仗義每多屠狗輩。
在淮南時就有了招攬部曲之念的他,覺得等前去幽州後再尋韓龍幫忙尋募部曲,似是有些遲了。至少,很難趕上討伐遼東公孫的戰事。
況且自己能否前往幽州任職、隨軍討伐遼東公孫,天子曹叡至今還沒有表態呢!
如此,讓路蕃幫忙物色一下游俠兒,也不失爲一個好選擇。
如典韋不也是遊俠兒出身!
此後歸去京師洛陽之途,不復有話。
唯有在閒聊時,丁謐得悉了他留書路家的內容後,還不吝盛讚了句,“稚權心思縝密、馭下手腕嫺熟。僅以一封書信,便可令路家深感恩信、矢志不負矣!”
什麼情況?
他的這個說法,令夏侯惠呆怔了好久。
明明,自己只是讓路蕃幫忙物色幾個遊俠兒而已,怎麼就扯到施以恩信這方面來了?
而丁謐見他滿目茫然,也知道了他是無心之舉。
也終於尋到了彰顯幕僚作用的機會,十分盡責的細細給他分析了一番。
路家以軍功立門第,家中徒附奴僕定也不會少了操刀戈者,而路蕃既然都給他當部曲了,夏侯惠還讓他幫忙物色部曲.
這不就是允許路蕃帶上路家徒附,來投奔他的意思嗎?
更深一層的意思,不就是夏侯惠在隱晦的給路家表態,他是將路蕃當作將率來培養,日後定會讓路蕃有若路招功績的意思嗎?
如此,路家怎能不欣欣呢!
所以夏侯惠聽罷,愈發無語。
天地良心,他當真沒有向路家討要部曲的心思。
況且,他雖然被增食戶了,但也只是讓家中生計略有富餘而已,並沒有打算養太多人而再次囊中羞澀啊!
只是自己此番也是不告來訪的,似是還真就容易讓路家誤會~
事實上,路家還真就如丁謐所言。
十餘日後,路蕃歸來。
在看罷書信後,當即便尋長輩請教。
然後路家長輩都一致覺得,夏侯惠就是這個意思。
很欣喜讓路蕃照辦之餘,還積極的挑選着家中可從軍的徒附、讓他們與家小作別、收拾好行囊,時刻準備着啓程赴洛陽。
所以纔剛回到家中的路蕃,再次踏上了東去大野澤的路途。
嗯,是要趕去任城郡(國)。
在他看來,諸多友朋之中,唯有去歲才結交的任城郡樊縣人,可堪夏侯惠的部曲。其餘者要麼行事放蕩,要麼無意行伍,要麼戀桑梓故土,都不是良選。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暮冬十二月來臨時趕到了樊縣。
他這友朋姓魏名舒,字陽元。
時年二十五,身長八尺以上,頗健壯,善弓馬。
少孤,如今依着外祖家寧氏生活。
性情遲鈍質樸、寡言少語,不如世俗時人那般積累名聲,故而也不被鄉人看重。
但路蕃與他交遊以來,知道他從不說人非、不慕權勢,更不曾在意他人口舌,是個很有主見與恪守的人。
魏舒對他的到來很意外。
待聽聞他的來意後,不假思索就回絕了。
“山野愚鈍之人,在桑梓怡然自樂足以,豈敢登貴戚之府,徒增笑柄。”
他是這麼說的,態度很堅決。
但路蕃不允許自己第一次爲夏侯惠辦事就以失敗告終。
是故,他故意與魏舒高談闊論言其他,以聲音引來了魏舒的外祖寧氏。
待他外祖寧氏得悉原委後,乃作色呵斥,“有朋不遠百里來,以功業恩榮與共,豎子豈負義邪!”
然後,魏舒就開始收拾行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