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市東門外有個地方叫雞市拐。
這個地方不大,但在西安市卻很有名,因爲這裡就是著名的道觀八仙庵所在的地方。
八仙庵,其實應當叫做萬壽八仙宮,當年八國聯軍打到北京時,慈禧太后西逃時,就在這裡駐蹕。因爲有過這位老佛爺的駐蹕,所以這裡也就從庵升格爲宮了。
八仙庵佔地並不是很大,裡面的風景基本沒多大看頭,但終年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就是因爲八仙庵在西安自古以來就以抽籤準,菩薩靈而著稱。
庵內供奉的主神就是八仙之一的呂洞賓。
在八仙庵的門口,是東西走向的一條小街道,這裡就是有名的算命一條街。街道上,除了賣香菸燭火的鋪子,就是各種各樣的算命館,有先天八卦的,有後天八卦的,有神相,有神算也有鐵嘴。你進任何一個鋪子,裡面都有一個“異人”。有仙風道骨的,有兩眼翻白的,至不濟的也把自己打扮成邋遢道的模樣。
而在這些館鋪林立之中,就有一個算命館,異類的連大門都沒有。
裡面的擺設,也不像個算命館,倒像一個小廟,前面擺着一個有點古氣的香案,上面一個像是國家三級以下文物的青銅香爐,裡面插着三支朝天香,正放出鳧鳧青煙。在香案的背後,是一塊四方周正的大青石鑿的牀,上面躺着一位“老神仙”,正在呼呼大睡,旁邊一左一右的兩個道人打扮的人,左邊坐着一個看起來有五十多歲的老道,右邊則是站着一箇中年道長,倆人一般地微閉雙眼,一動不動地在那裡養神,要不是還有點呼吸起伏,就真如泥塑木雕一般。
這個地方,並沒有像旁邊的那些算命館,弄一些八卦太極圖案什麼的。只是在門口掛着一副對聯,上聯是:天機不可輕泄;下聯:無事莫擾神仙。而正中本該掛橫批的地方,卻沒有橫批,卻是一副橫匾,上面寫着:陳摶一夢八百年。落款是一個全國著名的書法家的名字,據說一幅字十萬以上,還是美金的那種書法家。
這個看起來有些變態的算命館,就是我們戴添一同學家裡開的。
躺在青石上睡覺的,是戴添一同學的姥爺,也就是他爺爺的父親。這個據說在滿清時中過秀才,一百多歲還騙摸賣雞蛋老太太手的老變態,論起學識來,還真是不差,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不敢說能前知八百年,後推八百年,但鬼鬼神神道道的東西,似乎沒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戴添一同學那些古文化知識,都是老人家從小用竹條子抽出來的。
在別的同學背兒歌,戴添一口中唸的是:“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在別的同學聽音樂時,戴添一在唱着:“餘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的歌子。
一左一右站在旁邊的,左邊看上去五十多歲的道人,就是戴添一的爺爺,其實已經七十好幾了。右邊的中年道長,就是戴添一的父親,年前才過完五十一歲的生日。
戴家的算命生意,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那種,尋常人問事,掏不起那個價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沒啥生意,偶而有個中不溜的生意,也是戴添一的爺爺出手,不過,就是這樣中不溜的生意,也夠旁邊的那些算命館賺一年的錢了。
真正有了老爺子要出手接的生意,那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價錢。
在這條街上生活的老人都知道,整個民國時,老爺子只出手接過一單生意,就盤下了前面一條街上的幾院房子。抗戰時,二十九路軍西出潼關阻擋日軍入陝,義捐時,老爺子捐了幾千大洋出來,都是官封未拆的現洋。據一些門清的老人說,那些大洋也是那次生意上賺的。
後來,西安解放前,老爺子突然將房子全部半賣半送地給了街坊,而且從此收手不再算命,只留下最小的一院房自己住,就是現在戴家住的房子。
所以,最講成份的那幾年,戴家是貧農。
改革開放後,在別人還在觀望辨別風頭時,老爺子突然出手,買下了現在八仙庵門口這個小門面,又開了自己的算命館。所以整個算命一條街,也只有戴家這個算命館,是館主自有產業。
戴家生意雖然不多,不過有生意也罷,沒生意也好,戴家祖孫三代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早上九點開館,然後老爺子往那裡一睡一天,一兒一孫在那裡一坐一站一天。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街上的人漸漸少了起來,當聽收音機的人剛剛聽到六點鐘整點報時的第一聲嗶的時候,睡在青石牀上的老頭突然就睜開了眼睛,咕地一聲,嚥下一口唾沫,然後以一種奇特的韻律從牀上坐起來,趿上地上的土布鞋,開口道:“回家,添一在學校那邊已經要動身了……”
隨着他的話語,旁邊站的倆個人也都咕地一聲,嚥下唾沫,睜開了眼睛,身體微微地直了起來,好像都高了一點。
然後一家父子祖孫三代人,老爺子揹着手走在最前面,排成一溜往回走。
隨着老爺子走過,那些算命攤子紛紛收攤,這條街的人都知道,老爺子一動身,那是鐵定的六點鐘。許多先生看到老爺子走過來,都微微一躬身,叫一聲:“戴老——”。
老爺子只點頭,不應聲,腳步不停往前走。
正如老爺子所說的,六點的時候,戴添一同學也準時從學校裡動身了。
從交大到雞市拐的家,路並不很遠,只要直穿交大北門對面的興慶公園就可以了。戴添一雙手揹着,和他姥爺一模一樣,連走路的形態都像。不過,戴添一的形態,明顯比老爺子那種從容,多了一點東西出來。
從外表並不大能看出來,但戴添一知道自己走路是和別人不同的。
他的雙手在後面揹着,兩隻小臂正蹭着自己的兩邊腎門。他的肩膀頭微微往前夾着,北也微微駝了一點,雙腿也微微屈了一點,腰微微塌了一點兒,小腹也微微往前裹了一點,臀也微微提了一點兒,這些都是非常輕微的變化,可以說主要是意識,而不是動作,所以從外表上基本看不出來。
他的舌頭也抵了上鄂,從精神上,將渾身的氣血往體內斂收,好像要把汗孔閉住的那種感覺。小腹微微實起,和步子形成一種韻律,總是一條腿腳尖勾起,探出去,落地踩實後,小腹平平地往前移動,做一個微頂的動作,後腿這時就做出一個蹬的意識。
這樣的動作,就讓戴添一的走路有點怪怪的感覺,不過一般人只感覺有點怪,但具體說不上來那裡怪。而一些內行人,如果用心看,定然就能看出來,戴添一的整個上身,基本沒有起伏,如在水面上滑動一般,他的腿遠直近屈,總能保持身體的水平。
而在戴添一的意識裡,卻將自己周圍的情況完全印在腦子裡,他每走一步,腦子裡的圖像就整個往後移一步,而前面遠處的景物就往跟前進一步。這聽起來好像是廢話,但卻不得不這麼說。因爲,我們普通人走路,是從眼睛看到的感受,而戴添一走路,眼睛雖然在看,但這些景像卻是把實景映在腦子裡想出來的。
所以,我們只看到前面,而戴添一卻感受的是前後左右。所以,在我們腦子裡反應的只是前面的景物,而在他腦子裡,卻反應出一個如立體電影般的空間全息圖。
戴添一走路,也不是普通的走路,而是一種一步一步控丹田的功法。在他的每一步頂丹田和收丹田中,他的脊柱大龍就做一個正弓與反弓的變換,只不過,變換是意識中進行,而不是完全的形態,隨着這種正弓反弓的變換,他總會做出一個下頜一收一放的極微小的動作,而隨着下頜的一收一放,他的頭頂也會就一個輕微的上懸動作,耳後高骨隨着這個動作,會一次一次高過耳輪上面那個尖。
而隨着這個動作,一股氣息就一次次串過頭頂,過人中,過十二重樓,最後降回丹田中。然後,隨着下一個動作,又會翻襠過背,再做一次循環。
這是戴添一的太爺從小就訓練他的東西。
因爲戴添一家,是山西祈縣戴家的一個分支,家傳的心意拳法。清末民初時,他姥爺不知怎麼的,就離開了戴家本族,來到了西安八仙庵,並定居下來。
他的太爺姓戴名回,字文樓。
戴添一從小就練家傳的心意拳,而且,不光練心意,還兼練八極,也是他姥爺教的。戴添一的八極拳只有一路,頗具古意,據說這是戴家祖上同滄州孟村人交換過來的拳法。心意講內勁,八極崇爆勁,倆個乍一看起來,似乎有點格格不入。戴添一也曾經就八極和心意拳勁力功法會不會衝突的事請教過自己的太爺,老爺子當時就嗤之以鼻,說道:“功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還能叫死功把住?”於是這樣一路練下來,戴添一發現,自己的八極除了那股驚人的爆勁外,還多了一份內換,發八極爆勁時,可以隨時隨地在任何情況姿勢下發出。而自己的心意拳,那種本來是短剛寸柔的炸勁中,更多了一份肌肉的爆勁,使自己的靠勁不但巧促,而且蠻橫。
不過,對於自己的武力值,他並沒有一個衡量,因爲他打架的機會並不多,誰讓太爺還收了鍾九做徒弟呢?鍾九是一個大混子,不過人卻極爲義氣。太爺常說,這傢伙要是放到過去,那也算個草莽英雄,就是程咬金,單雄信的那種人物。
因爲戴家拳按族規是不能傳外姓人的,所以鍾九隻跟老爺子只學八極拳,也就是戴添一練的那一套拳,也只有這一套拳。不過練得極精極熟,而且極橫。縱橫八仙庵附近幾條街,沒有對手。估計全西安市也沒有幾個人能吃住鍾九那蠻力大靠。
有這麼一個師兄罩着,戴添一從小基本都沒有出手的機會,因爲沒人敢欺負鍾九的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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