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陌出門很早,正好趕上了近日以來極爲勤勞的雲中城居民一日勞作的開始,雲中城遭遇毀滅之後,雖然人氣很足,大夥兒的精神氣也旺盛,但尚處在重建之中也是不爭的事實。他手裡捧着鉅子令,走在人流之中,人們自動靠向道路兩旁,氣氛顯得尤爲莊嚴。雲中城居民注視這楊陌,楊陌也在看着他們。不管自己是不是矩子,這座城這些人以及墨門的信仰乃至心中的道,都是自己誓死要捍衛的東西,永遠不會變更。
他一路向前不回頭,沒多久便抵達了鉅子室,楊陌將鉅子令懸掛在鉅子室內,他閉上眼,片刻之後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刻開始到新任矩子出現之前,墨門暫無矩子,但是墨門之劍依舊鋒利,盾也足夠堅固。鉅子之位的重選便從這一刻開始,只要是雲中城的居民,皆有權利行使手中的投票權選出新的鉅子。
走出矩子室的楊陌王者正在幫居民們擡木頭、砌牆的年輕武者們,挽起袖子大步走了過去,加入到重建家園的隊伍之中。對於他的到來,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們毫不驚訝,他們笑着打了招呼,埋頭苦幹。
今日的大事,主要集中在鉅子重選上,到了午後,武者們便收隊了。
等到楊陌滿頭大汗結束了這日的任務,他擡起頭,以手掌做遮掩直視天空之中的太陽,想着無論是什麼身份,他只要做好應做之事便足夠了。在天上的父親楊烈,也是這樣想的嗎?或許,自己真的不是個好鉅子呢……
分別之時,程勇走過來,無聲地伸出了拳頭。楊陌也沒說話,彼此肩並肩在生死線上戰鬥,不需要任何語言。他伸出拳頭,和程勇輕輕碰了碰。
其餘的武者們也都一個個從楊陌面前走過,逐個與他以拳相擊,隨後楊陌便向術者室走去。
楊千雪正在給術者們講解新的工程機械,楊陌沒有打擾她,便靠着門在外頭等。他等的飢腸轆轆,屋內終於傳出了散會的聲響。術者們三三兩兩先走了出來,楊陌以“噓”的手勢讓他們不要鬧出動靜。
終於等到了慢騰騰地從研究室走出的楊千雪,楊陌大聲喊“姐姐”,跳了出來。
楊千雪被嚇一跳,面上卻矜持住了,她抱着一堆圖紙,虛着眼看楊陌。
她的冷淡反應給了楊陌一記暴擊。
楊陌尷尬地收起張牙舞爪的模樣,尷尬地笑着說:“我來找你回家吃飯。”
他做出怯生生的模樣,打量楊千雪,看了一眼便挪不開視線了,他的目光在楊千雪的臉蛋上流連,他隱約覺得楊千雪今日豔麗了一些,但他說不出來這種感覺究竟因何而起,楊千雪也只是穿着樸素的術者服裝罷了。——沒辦法,從來沒人教過楊陌,怎麼看女人是不是化過妝了。
楊千雪見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一時有些擔心,擰起眉毛問他:“你餓了盯着我看幹嘛?我臉上沾着吃的?餓了就快回家!”
楊陌被訓,趕緊回神。
楊千雪走在他後頭,見他背後被打溼了,就問:“你去做什麼了?身上都是汗?”
“搬了一上午的磚,還學了一手砌牆。”楊陌的口氣聽起來很滿足。
楊千雪聽明白他這是加入武者們重建家園的隊伍中去了,他此刻的狀態從身體到心靈,都已經可以做到平靜地迎接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
知天命?
楊千雪望着他汗溼的背影,想這會兒的忐忑不安就由自己一人承擔罷。
相較楊陌的輕鬆淡定,雲中城的長老們倒是顯得惴惴不安。他們始終擔憂若是楊陌不能獲選該怎麼辦,一衆人聚集在長老院面色愁苦。公輸臣聽聞之後趕了過來,他讓長老們稍安勿躁,楊陌是雲中城的百姓們看着長大的,他的爲人、他的成長都在百姓們看在眼裡,且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對於民衆們的抉擇,他們都必須接受和支持。
有長老提出邀楊陌來長老院,被公輸臣拒絕了,他反問:“你們這時候叫他過來做什麼了?看着他能讓你們心安?”
長老們說不出話。
公輸臣又道:“我聽人說楊陌早晨從鉅子堂出來就加入了武者隊伍,幫着居民們重建雲中城,孩子都拎的清,我們身爲長輩,就不要自亂陣腳了。”
長老們沉默了半晌,最終點了點頭,決心安靜地等候雲中城百姓們給出的結果。
時候一晚,雲中城內人頭攢動,各城鎮也派出了代表,參與表決。
用於投票的11個箱子放在各個主幹道之上,通向它們的道路排着長長的隊伍。
這邊楊陌和楊千雪在家中吃了一頓飯,酒足飯飽之後,楊陌自覺地涮了碗筷。楊千雪端出了一盤據說是飯後甜品的東西給他,楊陌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東西,再對上楊千雪熟悉的惡魔微笑,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他中午一時興起戲弄了楊千雪,楊千雪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楊陌顫抖地手伸向了那黑黢黢的怪東西,楊千雪諷笑道:“怎麼?我辛苦做的東西你不願意吃?”
楊陌看她一眼,見她嘴角的弧度大了很多,忙說:“不敢不敢不敢!吃吃吃!”
楊陌拿起那坨東西,咬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大口。他吃着苦如藥湯的東西,還得強扯出笑容作出吃的很滿足的模樣。
楊千雪看他這副艱難做戲的樣子,心中的緊張終於得到了些許緩解。
楊陌吃完了恐怖的甜品,狂喝了幾杯水,等嘴裡的苦味終於得到緩解。他舒了一口氣,擡頭見楊千雪衝他揚起了手中的一塊木牌。
她在楊陌錯愕的眼神之中,拿起隨身的小刀莊重地在木牌上刻下了“楊陌”二字。
一筆一劃,楊千雪刻地慢刻地用力。
最後一筆收尾,楊千雪拿起木牌,細長的胳臂往前一伸,將木牌杵到楊陌的眼前,她說:“這一筆都代表着我的真心,你一定要記住,我是以墨門術者的身份刻下這些筆畫的。”
說罷,她拉過楊陌的手,往門外走。
“我們去街上等候結果。”
楊陌一手被她拉着,一手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木牌,身爲雲中城的一員,他也擁有投票的權利。
雲中城的居民投了票,便站在道路兩旁等候了黃昏時刻的來臨。
楊千雪松開了楊陌的手,她一人在衆人的矚目之中,走向了一個投票箱。她將木牌擲進了箱中,昂着頭走回了楊陌的身旁。
在她重新站在楊陌身側的那一刻,她說:“現在,我以家人的身份予以你支持。”
最後一絲陽光沉入了地平線。
投票箱被收集到了廣場,楊陌和楊千雪夾在人流之中,隨着人羣往廣場去。
圍滿了人的廣場,高臺之上,公輸臣在墨可爲和長老院代表的監督下,於火把的包圍之下,清點着木牌上的人名。
楊千雪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問:“楊陌,你投票了嗎?”
楊陌此時,同墨可爲對上了視線,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墨可爲,回答道:“沒有。”
楊千雪這下急了,她將視線從公輸臣那兒收回,看向楊陌,正要開口,見楊陌的側面的目光透着堅決,整個輪廓也剛毅得不像一個方纔成年的人。
她住了口。
公輸臣站了起來,他環視衆人。
衆人凝神屏息。
公輸臣高聲道:“墨門鉅子——”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且慢!”
楊陌的一聲吶喊,叫停了即將讀出結果的公輸臣,隨後揚起了手,露出手上握着的木牌。隨後在衆人注視之下走上高臺,當着衆人的面在木牌上刻下“墨可爲”的名字,隨後丟入票箱之內。
他這個行爲得來的是臺下陣陣彩聲,尤其是楊千雪,更是美目含淚,手掌都拍到麻木。
洗星河與楊烈結怨的最大原因,就是當年競選矩子時一票之差,洗星河認定楊烈當時自己投自己一票,才得以當上矩子。正是因爲這個心結,讓兩人之後的歲月一直彆扭,乃至術者武者分歧日重。
楊烈當然不可能做那種事,可是又對誰去說?如今楊陌當衆投票,就是讓大家心明眼亮,比起結果,這種行爲更值得讚揚。
等到彩聲漸歇,墨可爲也道:“人老了記性便不好,我這票也沒投!”
說話間他也走上高臺,舉起掌中空白木牌,在上面寫上楊陌的名字,隨後向衆人展示,緊接着投入箱中。兩人彼此對選,倒是盡顯風度,於最後的結果也沒什麼影響。
等到風波結束,公輸臣第二次運起丹田氣,高聲道:“墨門矩子的人選是……楊陌!”
廣場之上呼聲震天。
墨可爲目光閃爍,並沒有一個失敗者的氣急敗壞,反倒是充滿對楊陌的讚許。
楊陌也向衆人抱拳爲禮,沉聲說道:“楊烈之子楊陌,定會不愧於各位的抉擇。”說完這話的楊陌走下高臺,墨門弟子已經涌了上來,將他擡起,高高地拋向天空。這其中固然有云中墨門子弟,也有西墨門人。這一刻他們不分彼此,也無門派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