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呂皓和程勇的描述,他們的機關牛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我都不用看到實物,就知道該怎麼做,而且保證比他們更好。”楊千雪這位天才術者的言語,自然有足夠的說服力。她隨後又冷哼一聲:“西墨不管出身爲何,這些年困居沙漠一隅固步自封,論及機關術數之能,又怎麼比得上我們?雲中城之所以能興旺發達,就是因爲吸納天下豪傑,與各地奇人異士多有交流取長補短。正所謂百川歸海,我們有源源不斷地活水,對方卻是死水一潭固步自封,只想守着祖宗留下的絕技苟且偷生。兩相比較,大家誰的手段更高明不問可知。”
她這番話既是振奮士氣,也是敲打衆人。畢竟術宗也不是沒人有過其他念頭,覺得如今雲中勢弱,繼續死守於此,不知幾時就會遭到神狸鐵騎或是不死軍的攻擊。再說這些年爲南曜抵抗神狸也沒得到什麼好處,還不如真的歸隱西墨,從此遠離紛爭。至於說誰當矩子,對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可是楊千雪這番話一出,衆人心中都有所觸動。天下事有利有弊,墨門爲南曜守國門確實承受了巨大損失,安置這些百姓也需要花銷海量物資。可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爲有這些人往來,爲墨門源源不斷注入新鮮血液,才能讓墨門的技術始終保持進步,不至於被時代淘汰。相反以避世態度離羣索居的西墨,不管有多少物資,或者有多少所謂秘技,眼界難免狹窄,難免有井底之蛙嫌疑,沒法和當今的墨門相比。固步自封閉關自守,有此下場倒也不算奇怪。
“既然如此,我們能不能做一批發給百姓?”程勇看向楊千雪。
楊千雪搖了搖頭:“技術上不存在難度,但是物資上有些困難。一兩件沒什麼作用,大量生產就需要大量物資,現在哪有那麼多物資用?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西墨最大的把握不在於技術,而在於他們所掌握的資財。”
“我看那墨可爲就是對鉅子之位垂涎已久,才趁着我們受難之時前來,仗着那些物資大肆收買人心,事已至此,我們乾脆與西墨撕破臉皮,依我看,乾脆派一隊人去把那……”一名術宗長老面帶怒色道。
“荒唐!”楊陌開口,厲聲制止。“西墨亦是我墨門一脈,動不動武力相對,成何體統?身爲墨門長老,遇事不思索解決對策,凡事只想着以武力手段解決,更不顧同門之誼,有違門規第一章第三條,自去領罰吧。”
隨後他又對楊千雪道:“姐姐,陪我去一個地方。”
位於雲中城西北角的飲風臺,本是供節慶之日雲遊藝人表演、百姓遊樂所用的場地,由於在先前那一場大戰中,受到的波及相對較小,楊陌與長老院便決定將這塊空曠地帶作爲救災據點使用,並劃爲兩塊區域,以便將患病百姓其他人隔離,防止傳染性疾病的蔓延。
往日空曠的飲風臺如今被大大小小的木製棚屋分割佔據。
由於人口密集,地上堆滿了生活物資和各種雜物,顯得格外逼仄。周圍本來用作景觀的梧桐樹也被砍伐,用以提供搭建棚屋所需的木材。
幾隊武者交替在據點內巡邏,維持秩序。所幸這段時間以來,還未曾發生過惡劣事件,墨門秩序井然,百姓生活有序。
楊陌到達飲風臺時,一隊武者正好巡邏完畢,在據點前休息。
雖說是巡邏,但據點內的百姓有任何需要幫忙的瑣事,武者們都會伸出援手,因此,一日巡邏下來,往往是累得胳膊都舉不起來了。
武者們席地而坐,分吃着鍋盔燒餅權且充飢,一名尚顯稚氣的小隊長手裡按着佩劍,筆直地站在隊伍前。在將自己的那份軍糧分出去之後,板着一張娃娃臉嚴肅地表示自己不餓,讓大家趕緊吃完,好去交接。經歷了大難的墨門,似乎一夜之間,年輕人都快速成熟了起來。
正在吃糧喝水的幾個小夥伴突然一齊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直勾勾地目視前方,並以最快的速度將手裡的吃食塞到背囊裡,迅速站了起來。
小隊長扭頭去看,只見楊陌和楊千雪兩人正朝這裡走來。
一隊人剛想行禮,就被有些不好意思的楊陌擺手制止了。
“怎麼不吃了,繼續呀,該幹嘛幹嘛。”楊陌撓了撓頭,開口道。
“哇,竟然是個娃娃臉。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呢?我想想,是不是才被選進武者隊伍沒多久?”楊千雪看見小隊長的娃娃臉,忍不住伸出手去捏。
身後隊友忍不住發出了不厚道的笑聲。那位小隊長盡力管理着表情,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侷促不安:“是……是的!我叫原圓,是冬至小隊的預備隊員。”
楊千雪眯着眼睛,笑容滿面,伸手摸了摸原圓的腦袋:“毛茸茸的,手感不錯!”
原圓的臉瞬間漲紅,他張了張嘴,努力想要轉移話題,比方說交代些工作上情況,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楊千雪這雲中城魔女豈是浪得虛名!
“你別爲難人家啦。”楊陌看不下去,開口道:“原圓,我記得你,武者考覈你爲了幫助同伴,失去了獲勝的資格。但表現的不錯!”
原圓點頭,看了看身後的隊員,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上一次武者考覈,我也參加了。我們一隊三十個人……現在只剩下我們六個啦。”
楊陌和楊千雪對視一眼,都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戰之後,雲中城的守備力量減員嚴重,原先的武者們傷亡超過了三分之二,又要重建雲中城,人手處處捉襟見肘。像原圓這樣的預備武者,已經是骨幹級別的了。
楊陌伸手拍了拍原圓的肩膀,想了想,還是換了種輕鬆的語氣道:“辛苦啦,你們繼續吃吧。打起精神來,下次冬至小隊試煉再見。”
楊陌和楊千雪朝據點裡走去,楊陌想起自己當年參與試煉時的情景,懷念道:“感覺自己參加試煉還只是昨天的事。”
楊千雪聽後撇嘴,伸出手指捅了捅楊陌的肩膀,斜睨了他一眼道:“是是,知道您現在可是墨門鉅子,就別總是唏噓感慨了,老氣橫秋的。我說鉅子大人……等等,保不準十一天之後,鉅子之位就落到墨可爲手裡了。我們不是來體察民情的嘛,現在可不是緬懷昔日光陰的時候。”
據點裡的大部分人都出去參與房屋和城防的重建工作了,留在這裡的大部分是孩童和年邁的老者。
楊陌和楊千雪走在棚屋區裡,路邊不少老人正沉默地坐在屋外,見楊陌和楊千雪過來,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擡頭看一眼,繼續三三兩兩地小聲聊天。
不遠處,幾個小孩兒正拿着木劍比劃,其中一個個子稍大些的動作笨拙,幾下之後就被打倒在地,卻立馬咬着牙站了起來,左支右絀,仍舊難以支撐。
年紀更小一些的,則跟在家中老人身邊,看見不遠處走來的楊陌和楊千雪,眼中閃爍着畏懼與警惕,向老人身後縮了縮,只探出一個腦袋,眼中絲毫未見懵懂孩童的天真與快樂。
見此情景,楊陌與楊千雪之前小心維持的輕鬆氛圍,瞬間蕩然無存。
不遠處的棚屋前,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揹着襁褓站在屋門口,正輕輕踢着地上的皮球,不小心力道用得稍大了些,球彈了幾下,滾到楊陌腳邊。
楊陌彎腰,將皮球撿起,準備還過去。
只見那個男孩飛快跑來,見球在楊陌手中,一下停住,不敢再上前。
楊陌微笑,蹲下來伸手將球遞出:“怎麼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兒?”
男孩望着楊陌手中沾滿泥巴的球,猶豫了一下,然後迅速伸手拿走。
楊千雪見他不答話,蹲下從懷中摸出一個用繩牽引的木製機關小鳥:“想不想要?送給你。不過你得先回答他的問題。”
男孩看着機關小鳥,終於眼睛一亮,露出喜愛的神情,開口道:“爹爹說了,不准我離開屋門口……不然吃的東西就會被其他人搶走,那樣弟弟就沒有飯吃了。”
說完,男孩伸手試探了一下,見楊千雪沒有騙他,終於露出一絲笑容:“真的……能給我嗎?”
楊千雪點頭,將機關小鳥放在男孩髒兮兮的掌心上。
男孩如獲至寶,接過機關小鳥跑回屋邊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