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威揚的御頂黃羅帳內,匯聚着來自前線的戰報,厲兵秣馬十八年,本以爲已經可以爲愛人報仇的皇帝此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刀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鋒利。先是無定軍覆滅,隨後是鄴鋒寒自盡。雖然耿中宵亦號稱能將,可是神策軍在他手中並未能發揮出利刃的特質,反倒是像鈍刀斬肉,總是看不到成效。固然王佑、王景都向劉威揚解釋過,現在這種小規模接觸戰不是神策軍所長,可是這個結果並不能讓劉威揚滿意。
“之前天水塞大戰中,已經發現重甲鐵騎不利於這等戰事,就該及時改過,而不是一條路跑到黑,把這種小戰陣都推給無定軍和墨門。看來是朕的失策,對神策軍恩養過厚,讓他們變得驕縱了。”
御帳內,與他共商軍情的並非張世傑或是其他聯軍軍將,而是一臉不知所謂的楊陌。他本來跟着墨門小隊四處遊擊,以最擅長的方式襲殺神狸斥候,與敵人進行小隊絞殺。不知爲何,劉威揚突然派人相請,非要他到身邊護駕。雖然墨門和燕國爲平等關係互不統屬,但畢竟眼下的軍資開銷都是燕國負擔,一部分合理的要求總是要滿足。派人護衛之事不算出格,墨門也沒法拒絕。加上楊烈不在眼前,就由臨時的隊長決定,讓楊陌接下這差事。
楊陌以爲護衛必有多人,卻沒想到只有自己一個,更沒想到劉威揚會和自己商議軍情。雖然兩人之間一見投緣而且彼此都覺得親近,可是不論自己的年齡、資歷、身份,都不該參與到這等軍國大事之中。一時間不知該開口才好,還是該裝作沒聽見。
劉威揚看出他心中疑慮,微笑道:“無妨。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你儘管說自己的想法,不犯什麼忌諱。再說之前在天水塞你和神狸打過交道,也見過神策軍的手段,墨門更是神狸的老對手,你說的話必然是有的放矢。比起那些軍將,朕更願意相信你!”
楊陌終究是少年心性,聽劉威揚如此說,也就不再推辭,點頭道:“要我看神策軍確實是被養廢了。他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只想着立功成名攻城破寨,而不是保衛南曜抵抗神狸。兩者之間雖然看上去是一回事,實際並非如此。我和神策軍的人接觸過,整個軍隊裡就沒人願意去當夫子,也沒人願意去做輔兵,更有甚者,我接觸的每個軍將都只想着如何進攻,而沒想過如何守城。爹教過我,神狸善騎射,兵馬來去如風,對付他們固然要沙場決戰,也少不了守城守寨。畢竟百姓都在城裡,不守城老百姓由誰保護?不保護百姓,要我們作什麼?可是神策軍心中只有爲陛下立功,沒人願意承擔保護百姓或是運輸糧草等等不能立功的工作,這樣的軍伍首先就不合格。”
劉威揚邊聽邊點頭,語氣裡也有些唏噓:“這些話從來沒人在朕的面前提起,你還是第一個。好!繼續說下去。”
“其次,就是他們的戰法有問題。鋼人鐵馬集中衝鋒,這種戰法用在決戰之時並無不妥,可是一支軍隊只會一種戰法就大有問題了。從一開始神策軍就把自己當成一錘定音的精銳,之所以練習這種戰法,也是因爲這樣的打法最容易立功,也最能出風頭。自始至終,他們都認爲自己只需要向陛下有交待就夠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身邊沒有得力的輔弼,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時候,仗該怎麼打。”
楊陌這番話說得極不客氣,近年來已經很少有人這麼和劉威揚說話。而且隨着他脾氣日漸暴躁,一般人即便這麼說,也不會得什麼諍臣評語,相反更有可能首領不保。只有楊陌是例外,劉威揚聽了他這番話之後非但不惱,反倒是頻頻點頭。
“這確實是朕的不是。朕給神策軍太多軍資,他們自然擔心拿不到功勞無法交代。從軍主到士卒都只想着對朕交待,沒人想過對戰事交待。過去有無定軍爲他們幫手,這些問題還看不出來。如今這些聯軍兵馬不足爲輔,他們也就現了原形。不知從現在開始彌補,是否還來得及。”
楊陌搖頭道:“這我可就不敢說了,這等大事向來是我爹做決斷,我只能去前線打打仗,這等問題我怎麼回答得出?”
劉威揚一笑:“看來是朕問錯了。來,你來和朕說說看,在雲中城過得是怎樣的日子?”
“陛下,軍務繁忙……”
“再忙也要有喘息之機,再說現在不過是兩軍前鋒接觸,打不出什麼結果。這些戰報不必理會,比起這些廢話,朕更想知道你的事。”
望着劉威揚的眼神,楊陌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拒絕,只好按着對方吩咐坐到劉威揚身邊小心講述。兩人說了不知多久的話,忽然外面傳來王景的聲音:“陛下,三殿下那邊有緊急軍情,需要報與陛下知曉。”
劉威揚眉頭一皺,笑容盡去滿面怒容,勃然道:“誰讓你來的?朕說過,沒有朕的旨意,這幾個時辰任何人不得打擾,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息怒,實在是軍情……”
“朕沒問你這些!滾下去!等到晚飯時再來回報!”
碰了一個釘子的王景,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退到御帳附近等候,直到天黑時,看着楊陌離開,他臉上才露出一絲冷笑,隨後轉身去喊王佑。
王佑這時早就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若非顧及劉威揚嚴旨,怕是直接要闖過去了。等到王景前來,他連忙上前道:“怎麼這麼久?”
“陛下忙着和墨門的楊少俠閒談,沒有時間見殿下。幸虧奴婢替您兜着,否則這會只怕已經要降罪於殿下了!”
王佑一愣:“楊陌?陛下和他有什麼好說的?”
“您就別問了,方纔陛下是不急,現在可是急的厲害。您還是趕快過去搭話,去晚了非捱罵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