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城裡的物資大抵能夠維持百姓的生活。”楊陌苦笑了一聲,繼續道:“我原以爲只要按照這樣的進度,雲中城總有一天能夠恢復往日的繁榮。但是這個過程實在太過辛苦,速度也實在太慢。這不是大家的責任,是我這個鉅子不合格。”
楊千雪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安慰楊陌,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詞彙。
她只能伸出手,拍了拍楊陌的肩膀:“會好的。你做得已經很棒了……”
兩人沉默地走在棚屋區,楊千雪突然停下腳步,拉了拉楊陌的手:“喂,前面就是病區了。”
楊千雪自然不是害怕那些傳染疾病。自從擔任鉅子之職之後,楊陌每日東奔西走,聯絡商隊,重新規劃雲中城佈局,如果眼見收效甚微,或許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甚至影響到之後的裁決。
楊千雪正想着,楊陌已經走進病區,衝她招了招手:“走吧,一會兒還要回長老院呢。”
病區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路兩旁的支起了木架,上面掛着血跡斑斑的布制繃帶。偶爾有幾個醫者低着頭,匆匆路過。
兩個戴着口罩的年輕人從棚屋裡擡出一具屍體放到擔架上,蓋了白布,然後擡着屍體匆匆往城外的方向趕去。
棚屋門口還有兩個年輕人正在站崗,楊陌和楊千雪走上去,兩人鞠了一躬,神情有些爲難,勸說楊陌和楊千雪最好不要進去,因爲裡面安置的都是患上傳染病的災民。
楊陌搖了搖頭,表示無妨,又看向身邊的楊千雪。
楊千雪拿過掛在一旁用以遮掩口鼻的白布,給自己戴上,然後繞到楊陌身後,替他也戴好,確認口鼻被遮掩嚴實。
“走咯。”楊千雪推開棚屋的門。
棚屋裡擺了十幾張牀,一個醫者坐在中央,密切關注着每個病人的情況,還有一個正在屋後的空地上煎藥,隔着口罩,楊陌兩人也能聞到混雜着濃重的藥味兒的腐爛氣息。
見到走進來的楊陌和楊千雪,這名醫者顯得有些生氣。
“你們是哪個小隊的,隊長是誰?簡直是胡鬧!不是早就說過了,這裡不能擅自進來!”醫者壓低了聲音,但從語氣可以聽出十分生氣。
楊陌小聲道:“是我,楊陌。”
這名醫者大吃一驚,連忙躬身行禮。
楊陌環視一圈,只見病牀上傷患的面色,全都病態地通紅,口角長滿水泡,身上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潰爛。
“這……究竟是什麼病?”楊陌小聲問道。
“呃……不大好說,應該是熱病的一種。”這名醫者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剛剛我們看見有個病人……被擡出去了。”楊千雪道。
“啊……那個病人是傷口潰爛引發的高熱,持續不退……老夫醫術不精,實在是……無力迴天。”
“那這些病人痊癒的希望有幾成?”楊陌問道。
“如果是熱病的一種,那倒是有方子可治,只是眼下……藥材實在是不夠,因爲不僅是這些病人得喝,爲了防止傳染,最好是每家每戶都得發藥,但哪來那麼多藥草呢……”醫者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還差哪些藥材?”楊陌道。
“清熱解毒的冰脈草,還有祛腐生肌的菱花。主要是這兩味,其餘的,城中的藥材庫裡都有。”醫者道。
“明白了,回長老院之後,我便差人去聯絡慈溪澗。”楊陌道。
“慈溪澗的李眠光我認得,那小子現在應該當上堂主了吧,一會兒我便讓鐵鷂子傳書過去。”楊千雪想了想,開口道。
兩人離開飲風臺後,有約莫一盞茶功夫的沉默,誰都沒有說話。
“回長老院嗎?”楊千雪開口。
楊陌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你還好吧?你已經幾天沒閤眼了,要不先回去打個盹?”楊千雪有些擔憂道。“你放心,那兩味藥的事,回去之後我立即傳書。”
“沒什麼,眼下還不到休息的時候。”楊陌微笑。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會認輸呢。”
“墨門子弟怎能未戰先降?”楊陌輕笑一聲,擡起頭,“這場裁決一如武者決鬥,我決不會輸給那位墨老前輩!”
楊千雪注視着楊陌的眼睛,似乎裡面有光芒閃過。
她伸出一隻手,點在楊陌的眉心。
楊千雪的指腹涼涼的,像一片薄雪落在了眉間。
沒有什麼溫度,卻讓楊陌心底生出一股暖意。
“怎麼了?”楊陌停下腳步。
楊千雪收回手,沒有答話,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對了,我本想問你的,那個李眠光究竟是什麼人?”
“一個故人。”楊千雪眯起眼睛,衝楊陌一笑。
“………什麼故人?他真有辦法送來那兩味藥材?”
“羅嗦,趕緊走啦。”
“咦,你居然避而不答……”
“小陌,你膽子肥了啊,竟敢追問我……”
雪雲遮日,天越來越暗,兩人並肩走在雲中城的小巷裡,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回到長老院之後,楊千雪給慈溪澗的李眠光寫了一封短信,以鐵鷂子傳書,希望能儘快解決藥材短缺的問題。楊陌則與衆長老和術者們商議,抽調物資開發民用器械。
長老院裡,幾個術者正用極低的聲音,交談着對於物資調度的想法。不知是誰將角落裡的焚香點燃了,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烏木香氣。
楊陌深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楊千雪在身側注視着他,眼神中閃爍着擔憂之色。
“香里加了些安神鎮靜的藥材。”楊千雪道。
“挺好聞的。”楊陌嗅了嗅,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
“這幾天得辛苦你們了。”楊陌看了看身後幾個專注於討論的年輕術者,“我先走了。”
注視着楊陌遠去的背影,楊千雪在心裡揣度着他的心思,還是放心不下。
楊烈的衣冠冢位於城外的凌雲松林邊,一處毫不起眼的小坡,唯一的特別之處就是站在小坡上,能夠清晰地望見不遠處的雲中城。
衣冠冢似乎經常有人前來祭掃,墓碑上沒什麼灰塵,供桌擦得乾乾淨淨,上面落了幾根松針,地上還擺着一束已經乾枯的馬蹄蓮。
楊陌走到衣冠冢前,微微屈身,拂去了供桌和墓碑上的松針,放上了一束剛採好的白百合。然後在供桌上擺了幾塊雲片糕,一些水果。
做完這些之後,他走到墓碑前,端詳着上面寫的字,眼眶有些發紅,儘管盡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但仍能看出肩膀正在微顫。
楊陌坐在衣冠冢前,手邊螢石製成的提燈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從坡下只能靠着這點螢光,隱約辨別出一個模糊的背影。
四野已完全黑了下來,開始起風,風過林隙,松濤陣陣。
楊千雪將螢石燈輕輕放下,來到墓碑前叩頭,然後坐在楊陌身邊。
兩人在楊烈墓前呆了約莫半個時辰,其中有一半的時間是沉默,餘下的大都是楊陌小聲地說着關於雲中城重建的想法,楊千雪默默聽着,倍感欣慰。
楊陌起身,看了看身旁的楊千雪,解下了罩衫披在她身上。
“回去吧,有些冷了。”楊陌道。
楊千雪點頭,吸了吸鼻子。
“姐,你哭了嗎?”楊陌關切道。
“纔沒有,是冷的。”楊千雪反駁,將楊陌披在自己身上的罩衫裹得更緊了些。
回家之後,楊千雪煮了一大鍋薑湯,兩人坐在桌邊,楊陌看着碗中的薑絲皺眉。
“你怎麼放這麼多姜?”楊陌用勺在碗中攪了攪,眉毛都擰起來了。好衝的味道!
“廢話,薑湯不放姜放什麼?”楊千雪端起碗,小口吹着氣。
兩人坐在桌邊,臉龐都微微有些泛紅,楊千雪滿足地嘆了一口氣:“真暖和啊。”
“真辣啊!”楊陌噝噝地吸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