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旱地驚雷。
……這些詞彙似乎並不貼切。
命運果然喜歡捉弄我。只道是山重水複疑無路,誰知峰迴路轉,竟然柳暗花明。
……我曾經做夢都希望,可以再見一次喬昱非。
臨上秦納蘭的車之前,我在路邊攤買了一罐瓶裝咖啡,咕嘟咕嘟一口氣喝掉……裡面的糖分讓我胃痛舒緩,咖啡因卻讓我心跳加速。
咚咚,咚咚……秦納蘭是不是在騙我?
她來者不善,我也不是今天第一天才知道。可是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要去親自確認一下……畢竟,我曾經願用一切代價換回喬昱非。他可能還活着……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振奮人心的呢?
秦納蘭開車轉到一條快速幹道,我微微怔了一下,這條路通往鎮海大橋,與一座極負盛名的度假海島跨海相連。
“……冒冒失失就上了我的車,你就不害怕?”秦納蘭單手扶着方向盤,車窗外路燈的橘色光芒照在她臉上,半明半暗,有點像恐怖片的海報,“或許……我帶你去陰曹地府,也能看見喬昱非。”
說完她側過頭來斜我一眼,我看也沒看她,只是靜靜地望着前方。
秦納蘭自己笑了,“那墨,你膽子真大。”
我側頭望着窗外,不願理她。夜裡這條路上車子很少,路邊樓羣迅速後退,零星燈火在玻璃上連成一道一道橫向的光柱。
“那墨,你說,白寂云爲什麼會喜歡你?”她猛地踩了腳剎車,把車子停在馬路中央,也沒打雙閃,還好這時方圓半里都沒有車,她擡頭望着倒後鏡裡的我,有些慪氣似的說,“我比你長得好看,你承不承認?”
我皺了皺眉,“快開車,別廢話。”
秦納蘭愣了一下,脣邊隨即滲出一絲冷笑,“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可真有種!”
今天遭遇了這麼多,我早就不耐煩透頂,她現在竟然像個少女似的跟我作,“要麼你開車撞樹我倆同歸於盡,要麼快點帶我去找喬昱非。”
秦納蘭又看了我一眼,愣住幾秒鐘,忽然猛地踩下油門,我沒系安全帶,整個人差點飛出去,還好右手離車門近,本能地就抓住了門把手。
“你不過是運氣好,認識他比我早!”秦納蘭氣鼓鼓地開着車,眼中閃過一絲癲狂的神色。
要是換做以前……我肯定會害怕的。
可是現在,我非常鎮定,因爲如今我所承受的壓力完全可以把我也逼成一個瘋子。
“你跟白寂雲早就認識。”我望着前面的擋風玻璃,其實也不是故意想要刺激她,“你們膽子也夠大的,就不怕人多眼雜,傳出什麼醜聞。”
秦納蘭彎起脣角,笑容美麗而苦澀,“要是他肯跟我怎麼樣……我早就跟他遠走高飛了,還用等到今天?”她臉上陰晴不定,忽然又猛一打輪,車子直往岔道上的濱海路衝去,“就在我去醫院找你之前,還跟他認真談過……我希望他能帶我離開白家,反正你跟他也不可能了,我原以爲他會答應的……起碼,會認真考
慮一下……”
她加力踩下油門,車子驟然加速,眼看竟朝着跨海大橋右側的扶手衝去……
“可是他竟然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救過他的命,多年來將他引爲知己,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一邊說一邊又加速了,大海在暗夜裡只是一團模糊的黑色,車燈照亮前路,白白的兩道光柱。
我本能地抓緊了座椅邊緣和車門把手,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不遠處是黑洞洞的大海……我撲過去抓緊她的方向盤,“秦納蘭,有種你就別剎車……”
起先我只是想嚇嚇唬唬她,可是在極速奔馳的過程中,我心底竟似乎有種淋漓地快感,秦納蘭花容失色,一時亂了陣腳。
大橋兩側全是路燈,橘色的光芒很快將車燈淹沒……
眼看車子就要撞上護欄了,只聽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車子甚至一跳一跳地抖動起來,是秦納蘭把剎車踩到了最底端。
“那墨,你瘋了!”秦納蘭臉色煞白,雙手握着方向盤。
我渾身無力,整個人癱倒在車座上,卻真像個瘋子似的哈哈大笑,“秦納蘭,你說對了!我瘋了!我告訴你,如果你騙了我……如果我今晚見不到喬昱非……我就拉你陪葬!”
秦納蘭把頭靠在方向盤上,忽閃着大眼睛看我片刻,說,“我沒騙你,喬昱非還活着。但他只是……”
她沒有再說下去。
“他怎麼樣了!”我一下子從靠背上彈起來,近距離地盯着她美豔的臉,心頭一時又喜又驚,豁然開朗又疑慮重重……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你見到他就知道了。”秦納蘭勾起脣角,有些幸災樂禍似的笑了,從手摳裡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丟給我說,“拿這個把眼睛蒙上,蒙好了!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樣,我就帶你兜圈子,你一輩子也找不到喬昱非!”
好像有人推了我一下,我睜開眼睛,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嘶”的一聲,綁在眼睛上的黑色塑料袋被拆開了,秦納蘭把我從副駕駛上扯下來,露出一些不屑的神情,“你心也真夠大的,竟然在我車上睡着了,害我白白帶着你兜了好幾圈,根本就是白費心思。”
今天對我來說是太過漫長了。
某一瞬間裡,我真希望自己能夠長眠不醒……起碼在夢裡,我可以自己做主。
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幽暗的房間,沒有窗戶,牆壁上嵌着一個燭臺,火光搖曳,燈影重重。
“喬昱非就在裡面。”秦納蘭指了指前面那扇門,“他們父子倆是我費盡心機才救出來的,還花了不少錢製造他們已死的假象。”
“老喬呢?也在裡面?”望着那扇門,我一時竟然不敢走進去,古人說的“近鄉情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秦納蘭微一咬牙,“喬繼琛老奸巨猾,竟然給他跑掉了,不過喬昱非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他怎麼了?”我側頭看她,心頭一熱,一個箭步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房間裡一片漆黑。
“誰?”
是他的聲音。
我忽然站立不住,扶着門框站着,隨手去摸電燈開關,按了下去。
這房間的電燈是那種舊式的白熾管燈,照得頭頂雪亮一片。
一片光明中,我看見喬昱非的臉。
“誰?”他望着我所在的方向,卻好像並沒有看見我。
我愣住了,心裡許多個念頭一起閃過,怔怔地一步步朝他走去。
喬昱非扭頭我,眼睛卻是空的,瞳仁像兩顆漂亮的玻璃球,晶瑩剔透卻沒有焦點。
我忽然明白了秦納蘭那幸災樂禍的神情的含義。
……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好像千山萬水,一萬年長。
秦納蘭電話響了,鈴聲是一首中文歌,清澈的男聲唱着,“還需要多久多長,多傷,你纔會聽見他沒說的話……堅強像謊言一樣,不過是一種僞裝,他只希望有個機會能被你愛上……”
不知什麼原因,她沒有接電話,卻也沒有掛斷,任那旋律盤旋在牆壁之間……同時也一下一下撞在我心上。
隨着我的走近,喬昱非的表情也起了變化……從疑惑到忐忑,再從驚喜到悲愴……他動了動嘴脣,半晌才發出聲音來,顫顫巍巍的,幾乎微不可聞,“那墨……是你嗎?”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
他的眼睛更美了……像兩顆玲瓏剔透的玻璃珠子,卻封閉了他心上的那扇窗。
我捂着嘴巴……任自己的表情因爲無聲抽泣而變得扭曲。
他好像有些失望,卻又有些釋然的樣子,沒再說什麼,只是頹然躺回到牀上。
我忽然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話……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得知他的死訊之後,我從沒想過這輩子能再見到喬昱非。
我以爲那些遺憾和歉意,註定成爲一生一世的傷口,每一次想起來都會錐心刺骨。
……然而現在,喬昱非竟然就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眼睛是盲的,可是他的心是活的……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雖然那些液體還是源源不斷地從眼角低落下來,但我已經稍微調整好了情緒,在牀沿邊坐下,伸手想要去拍一拍他的手臂。
“那墨?那墨……”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表情有些麻木,“喂,你不要再裝神弄鬼了好嗎,你噴她常用的香水做什麼?……她不可能來,我也不要見到她!”
我的手停在半空,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眼中的淚再一次模糊了眼眶,視野漸漸扭曲起來,最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是的,我承認,我最愛的人是白寂雲,他是我心尖上的一道傷,因爲存在太久而與我共生……可我最虧欠的人是喬昱非……他的死給我的打擊不僅是悲痛,還有綿延不絕的內疚和後悔……我曾在多少個無法入眠的夜裡暗自許諾,如果我此生能有機會再見喬昱非一面,我一定要對他說我愛他……這樣才能了卻心事,死而無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