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多,褪去金光的太陽漸漸向西邊沉去,耀得天際一片通紅,連帶着周邊的雲彩也披上了一件絢爛的霞衣,遠處的樓體有些反光,反射出來的光線跳動着一閃一閃的。
我站在陽臺邊上抽菸,琢磨着待會兒見到蘇麥,要怎麼給她說我已經“辭職”了的事情,雖然我的所作所爲完全沒有必要跟她報備,但是我違背了和她向陽生長的約定,這讓我充滿了負疚感,總覺得對她不起……糟踐了她的鼓勵!
半個小時後,李十三已經把那條黑背料理完畢,從牽晾衣繩的木樁上取了下來,家裡的菜刀不頂事兒,於是又去房東梅姐那兒借了把專門砍骨頭的剁骨刀,完事兒後分給了梅姐一條後腿,另一條後腿留着今天晚上燉着吃,其餘的全部扔進了我家的冰箱。
李十三很有開小竈的經驗,完全不用我的幫忙,升鍋搭竈全部一手操辦,沒多大一會兒就已經下狗肉開燉了,片刻之後,田小維也踩着點兒來了,抱了兩箱啤酒上天台。
“嘖嘖嘖……我特麼在樓下就聞到狗肉香了!”
田小維將兩箱子啤酒放在了護欄腳下,一臉猴急地趴在鍋邊上嗅着,就差流口水了。
“你特麼是狗鼻子啊,這纔剛下鍋你就能聞到狗肉香了?”李十三擡腿一腳踹在了田小維的屁股上,“我不是讓向陽叫你薅幾個女的過來嗎?女的呢?”
田小維摸了摸屁股,一臉的迷茫:“向陽沒跟我說啊!”
李十三的目光頓時向我轉來,我卻望着他做了一個鄙夷的表情:“人家聚餐講究的都是個無酒不歡,到你們倆這兒就特麼成了無女人不歡……啥境界?”
田小維趕緊撇清:“這跟我可沒啥關係,就李十三這小子一肚子的猥瑣壞水兒……對了,我不是讓你把蘇麥也約上嗎?人呢?”
我翻了翻白眼,隨口道:“人家姑娘不吃狗肉,不來!”
“不來哪兒成啊?光我們三個大老爺們兒能有啥氣氛?”田小維一邊說着一邊轉着車鑰匙就要往樓下去,“既然她不吃狗肉,我就給她買些其他東西吃,看她還有什麼理由拒絕?”
我特麼都懶得攔他!
狗肉燉得半生不熟的時候,蘇麥終於來了,她仍舊是一副很清新的打扮,白色的T恤,淡藍色的牛仔褲,腳下搭配的還是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她好像很鐘意於這種學生似的清純打扮,我都沒有見過她穿過高跟鞋,黑絲、吊帶之類的更是見所未見!
田小維竟然是和蘇麥一起回來的,他屁顛兒屁顛兒地跟在蘇麥身後,手裡提着一隻塑料方便袋,他說蘇麥不吃狗肉,就給她買了些鴨脖、鴨掌之類的東西,並且很欠抽地強調這些東西是蘇麥今晚的專屬食品,不准我們垂涎。
我見着蘇麥就有些心虛,只是稍微擡手乾笑着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裝模作樣地揭開鍋蓋查看狗肉燉好沒有,本以爲這樣能矇混過去,沒想到蘇麥竟然主動走過來跟我搭話,手舞足蹈地跟我講訴她今天去江邊拍照的趣事。
“你呢?今天過得怎麼樣?”蘇麥興致勃勃地講訴完她這一天的經歷之後,然後用她那雙明亮的眸子忽閃忽閃地望着我問。
“呃……還不是那樣兒!”
我敷衍地笑了笑,不經意間瞥見了蘇麥這件短袖白色T恤的右邊袖口,竟然彆着一枚金燦燦的向陽花鐵皮小徽章,和她送我的那枚一模一樣,閃得我差點兒眼瞎!
這無疑又大大加劇了我的心虛,她今天下午還跟我分享她的自由時光,而我也禮尚往來地給她回了個“爬上這道陂,我就更接近太陽!”的豪言壯語,沒想到轉眼間就墮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爬都沒爬起來!
蘇麥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失神,輕聲地問:“你怎麼了?”
“哦,沒事兒!”
我笑着搖了搖頭,決定先暫時不把我“辭職”的事情告訴她,等到我找到了新的工作並走上正軌之後,那個時候再告訴她,想必會大大減弱她對我的失望程度。
……
空氣裡狗肉的香氣越來越濃郁,我揭開鍋蓋,一股夾雜着肉香的蒸汽騰然而起,瀰漫了湊過來看熱鬧的蘇麥一臉,她捂臉趕緊跑開,逗得我們一陣鬨笑,李十三豪邁地用牙咬開了三瓶啤酒遞給我們,然後又給自己咬開一瓶:“來,先喝一個!”
四瓶啤酒撞擊在一起,發出一聲悅耳的脆響。
我和李十三、田小維三人大口地吃着狗肉,喝着啤酒,蘇麥則吃着田小維買來的鴨脖、鴨掌和鴨胗之類的熟食,時不時地舉起酒瓶跟我們碰一個,雖然今晚的人數不怎麼多,但氣氛卻很是熱鬧,大家都很開心。
空曠的天台只有一個60瓦的鎢絲燈泡照明,光線不是很亮,我提前夾了塊狗肉在自己碗裡攤涼了,然後趁蘇麥不注意,偷偷地放進了她那隻裝着鴨胗的塑料方便袋裡,反正黑乎乎的看起來都差不多,蘇麥果真遭了我的道兒,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捻起那塊狗肉就放進了嘴裡。
“嗯……”
蘇麥剛剛一咀嚼,眉頭就猛地皺了起來,整個人瞬間就怔住不動了,還含在口裡的狗肉是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她肯定很疑惑鴨胗怎麼是這個味兒?
我本想保持淡定,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可是看見蘇麥那一副尷尬無措的神情,我是真的很想笑,最後實在是繃不住了,仰着頭就是一陣肆意地狂笑。
田小維和李十三剛纔也注意到了蘇麥的神情,估計正疑惑着呢,看見我恣意地狂笑,瞬間就明白了過來,蘇麥也不是傻子,嘴裡還含着狗肉呢,當即就揚起粉拳在我後背一頓亂砸,一張溫潤的俏臉漲得通紅。
我作爲一個連鋼管兒、砍刀都捱過的人,又豈會怕她一頓粉拳,她砸得越起勁兒,我就笑得越開心:“哈哈哈……某些人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不吃狗肉嘛,我看吃得還挺開心嘛!”
“你個臭無賴!”
蘇麥見拳頭砸不痛我,竟然掐着我後背上的肉就狠狠地擰了一把,這下子可把我疼得齜牙咧嘴,她這才滿意收手,扯了張紙巾包着將嘴裡的狗肉吐了出來。
“我錯了,我錯了……”
我趕緊向蘇麥認錯道歉,望着她那張又生氣又羞惱但卻又繃不住笑意的絕美容顏,我突然間擔心了起來,或許現在她還認爲我是個迷途知返、陽光向上的良好青年,可當她明白這頓狗肉之後的真相時,她還會一如既往地鼓勵我、還會這樣嬌羞地笑着跟我開玩笑嗎?
我不知道!
我和蘇麥之間的玩笑打鬧給田小維和李十三帶去了不少樂子,這倆小子幸災樂禍地笑得擁作了一團,半晌才意猶未盡地分開,田小維又夾了一塊狗肉放進嘴巴,一邊咀嚼一邊稱讚:“這狗肉真心不錯……對了,這狗肉你們哪兒買的?改天我也整幾斤回去給廠子工人改善改善伙食!”
“這季節哪兒有賣狗肉的?”李十三像看白癡似的瞥了田小維一眼,然後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今兒晚上這頓狗肉,可還多虧了咱們的陽哥啊!”
田小維眉頭一皺:“偷的?”
“偷你妹啊偷!光明正大打的!”李十三轉身指了指被他放在天台斜屋面裡撐起來晾着的狗皮,如說書般揮手講訴,“咱們陽哥今天戰鬥力爆表,硬是挑翻了兩條這麼大的黑背,那……”
“十三,你特麼喝多了吧?越吹越離譜了!”
我趕緊制止住李十三的講訴,他小子要是再這樣說下去,我今天的黑暗事蹟死逼要在蘇麥的面前暴露無遺,向陽生長的約定對我特麼就是淋漓盡致的諷刺!
李十三或許不明白我爲什麼要叫他住口,但好歹他還是停止了講訴,可聽得正起勁兒的田小維豈肯罷休?竟然彎着身子鑽到了斜屋面裡去將那張狗皮拿了出來,嘖嘖稱奇:“陽哥,你特麼可真猛啊,這狗少說也得好幾十斤吧?你竟然還挑翻了兩條?十三,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就更精彩了!”
李十三哪裡知道我的顧忌,而且喝得興頭上正想吹兩句,於是不顧我的再三阻攔,硬是繪聲繪色地將今天下午所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這小子特麼真是講評書的料,在他的藝術渲染下,我今天下午的打狗事蹟,以及他後來帶人來恐嚇謝老闆,然後他強勢替我辭職,再到最後用二百塊錢敲詐了謝老闆的兩條狗肉,都變得極其熱血生動,博得田小維一陣陣拍掌叫好!
我特麼臉都黑了……
蘇麥起初或許還以爲是什麼趣事兒,面帶微笑專注地聽着,可越聽到後面,臉色就越難看,之前的微笑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我有些看不懂的臉色,但我想她的心裡對我應該是極其失望的吧,要不然怎麼都不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