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陣陣絲竹婉轉飄揚,葉昭則低頭悶悶飲酒。
這是京城寒葭潭燕春院西樓大房,燕春院姑娘多爲江南蘇浙絕色,豔名滿京城,其院兩進,四面皆二層樓,南側扶梯蜿蜒而上,院內各房門檻兒上披紅掛綠的綵綢,有那熟客便可知香閨的主人。
葉昭所在的房間外堂內室,芬香陣陣,室內那陣陣噴香的高枕軟臥華貴鮮豔,令人不自覺生出風流快活之意。
紫檀木雕靈芝卷草桌,京城官宦家族最流行的酸枝木軟椅,據說坐上兩三時辰也不會腰痠背痛。廳內家俬擺設皆顯大氣不凡。這間房本就是內城一位黃帶子偷偷包下的,那位黃帶子叫達春,在步兵統領衙門謀了個差事,卻只知狎妓吃煙,二十不到,就弱不禁風,瘦得如癆病鬼一般。葉昭幼時同達春相識,同年進覺羅學,幾乎可以說光屁股一起長大,卻終究勸誡不得。
今日葉昭氣悶,黃帶子達春又在衙門當值,陪不得他。是以達春一再勸說葉昭來了燕春院,更說有一位清倌人本來他下了銀子開苞的,今天就送與哥哥解悶。葉昭也就不知不覺來了燕春院。
“爺,悶酒傷身。”側立在葉昭身邊的是一位青袍花褂瘦猴似的馬臉漢子,狡黠的三角眼轉呀轉的,一看就不是好相與。
他喚作瑞吉,排行老四,外面的人都喊他瑞四爺,在街面兒上也是跺跺腳四方亂顫的角色,鄭王府的包衣,王爺獨子的長隨,說不得將來小主人襲了爵,他瑞四就是王府三品頂戴的管事,是以誰見了他不得規規矩矩喊聲瑞四爺?
瑞四知道小主人今日心下煩悶,這才附和達六爺的餿主意,將小主人領來了燕春院,要知道宗室子弟規矩森嚴,若是被人知道他攛掇幼主狎妓,只怕會被打折腿發配關外,但瑞四鬼點子多,就算被人告發怕也有法子應對。
見小主人一口口喝悶酒,瑞四不得不出聲勸了句。小主人雖然年紀老大不小了,按理說早該成家,可他好像對男女之事不開竅,從來沒聽說過府裡丫頭有被他得手的,而且這個主子奇就奇在留身邊伺候的人全是公公,是以外面有傳言說小主人有龍陽之癖,也不知道真假。
要解悶,水靈靈的大姑娘摟在懷裡可不比現在強百倍麼?
瑞四心裡嘀咕,嘴上自不敢說。
葉昭喝着酒,心裡卻輕輕嘆息,天下之大,誰又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
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年了,前世是孤兒的自己蒙上天眷顧,這輩子從孩童起卻是享盡了榮華富貴,雖然曾經對身爲滿洲貴族覺得彆扭,但時間長了,也就釋然了,何況母親葉氏本就是漢軍旗,父親身上血脈也早就不甚純正,不管怎麼說,自己這個身體算是有一半多漢族血脈吧,而父親對自己寵愛有加,母親更是稱得上溺愛,這二老真真是將自己捧在手裡怕摔着,含在嘴裡怕化了,自己襁褓之中卻是享盡了前世未有的父疼母愛。
自己對騎射滿語都不感興趣,父親卻也聽之由之,甚至昨日考封之後,聽聞父親還同恭親王因爲自己吵了起來,起因不過聽聞恭親王背後說了自己一句“不求上進”而已。
本來近年考封不過走過場而已,尤其是自己王府獨苗,自己這一枝又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不出意外早晚要襲爵的,誰知道宗人府怎麼就突然大張旗鼓的請了許多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觀禮,結果自己文藝騎射三項皆劣,大大出了個醜。
二十歲了,父親原本指望這次考評後自己可被封爲世子,那是同郡王一等的爵位,按照宗室的規矩是有資格分府的。可現下倒好,如果是尋常宗室子弟,考試三項皆劣是要停封的,自己這個鐵帽子家的黃帶子與衆不同,被封了個一等奉國將軍,比之父親二十歲時的封爵尚低了一等,可父親當時兄弟數人,誰襲爵還不一定呢,自己卻是獨苗啊。
要說奉國將軍乃是三品爵位,放在後世就差不多是副省級待遇養的閒人了,而世子也好,將軍也好,對於自己這個現代人都不甚在意。
重生以來,自己也沒想過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在閒暇時用學會的繁體字寫了許多關於政黨、政治體制的見識,卻從來沒有跟人暢談當今歐亞大勢以及西方文明種種,更沒跟人講過自己通曉西方語言,在當今之世,從皇上到臣工,對西方諸國都滿是鄙夷輕蔑,更不認爲十年前的戰爭自己是輸掉了,西學這些東西是沒人感興趣的。
現在悶悶不樂,不過是覺得自己太不爭氣,心疼父母因爲自己同旁人大動肝火而已。
或許,自己真該做些什麼了?葉昭悶悶的想,難道真的這樣混吃等死,任由後世史書寫上第十四代鄭親王庸碌無奇四字評語?
何況現今是咸豐三年,本來自己也不大清楚確切的年份,但太平軍剛剛在天京定都,那今年就是1853年了。
任由歷史按照原本軌跡發展的話,再過幾年咸豐帝去世,東太后將會夥同六王爺發動辛酉之變,八大顧命大臣不是被殺就是被革職充軍,而被殺的顧命大臣裡就有父親,也是有清一代唯一一個被賜死的鐵帽子王。
不知道自己的到來到現在爲止影響了幾分歷史的發展,想來首先受影響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歷史上鄭親王端華本兒女衆多,而因爲自己的降生,卻變成一子二女的局面。
又因爲自己不爭氣使得父親多和人發生爭執,更不惜觸犯天顏私下婉拒了皇上屬意的一次指婚,是以父親同咸豐帝的關係也遠沒歷史上來的好,倒是恭親王遠比歷史上同期的他要活躍,並不是無所事事悶在王府避嫌。
如果按照這個架勢,或許父親不會遭飛來橫禍,畢竟可能進不得顧命大臣之列。不過這些誰又說得準?
若想徹底改變家族可能隨之而來的厄運,自己真的需要做些什麼了。更莫說難道華夏大地就真的要任由西風東進,靠人家槍炮欺壓才被迫一步步走向現代社會麼?一次次戰爭賠款,又將多少國人祖祖輩輩積累的財富掠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