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藝和酒吧之間所間隔的是一條很窄的河,而那座鐵橋也不過幾十米的長度,可就這麼一點距離,卻讓我有了生死時速的緊迫感,我怕自己跟不上她的腳步,更怕自己跑到地鐵四號線的時候,她已經上了車,或者淹沒在人海茫茫中。
如果說,此刻她真的在南京,能夠有極大概率讓我們碰到的地方,除了鬱金香路也就是南藝了,她肯定是回來辦什麼事情的,所以我並不覺得自己在這裡碰見她有偶然的成分。有時候,我真的很相信我們之間還有沒能斷乾淨的緣分。
奔跑中,我的身體好像越來越沉重。漸漸,那些出現在視線裡的人一個比一個模糊,最後整座城市都彷彿成了虛構的,被空空的燈光包裹着,卻成了大多數人都要去爭相追逐的秘密。
我累了,屈膝站在人羣中,重重的喘息着,我來不及擦掉臉上的汗水,依然表情痛苦的看着在自己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羣。而此時,我已經在地鐵站裡來來回回跑了四五遍了,可是終究遲了那麼一步。也許,在我追上來的前一步,她就已經上了車……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親眼看見自己絕望的心情,我才走出了地鐵站,然後有些埋怨的看着眼前這座鐵橋,如果不是因爲它而繞了一段路,也許我就能追到她了。
不知所措中,我擡頭看了看天空,月亮似乎比十五的時候還要圓,這怎麼看都是一個充滿團圓味道的晚上,可是她驚鴻一瞥的在我視線裡閃了一下,便失去了下落,這叫人怎麼能開心的起來?
我又安慰着自己,或許是我看錯了,畢竟我也並沒能看到她的正臉。而在南藝這個盛產美女的地方,總能出現一兩個背影像她的姑娘。
可最讓我感到難過的是,我以爲自己快要放下她了,但是並沒有,所以此刻纔會如此感到絕望。
我不太敢去想象,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這輩子會多麼的孤獨、多麼的不清醒!
而我需要的已經不僅僅是一碗心靈雞湯。
……
我沒有再回酒吧,就這麼站在鐵橋上,看着身下很平靜和河水,我並不太相信裡面會有魚,就像我不願意去相信這座城市裡有一個叫做肖艾的女人一樣。
金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她遞給了我一瓶啤酒,笑了笑對我說道:“來,乾了這碗雞湯。”
我從她的手上接過,與她碰了一個之後,一口氣喝掉了一整瓶,然後整個人就萎靡了,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金秋看出了我的異常,她帶着關切向我問道:“剛剛在酒吧的時候,不是玩的挺開心的嘛,怎麼這一會兒工夫就成這樣了!?”
我這纔給自己點上了一支菸,低着頭回道:“有些事情不說出來是個結,說出來是個疤……還是不要說好了。”
金秋轉了個身,與我一樣趴在鐵橋的護欄上看着河對岸的南京藝術學院。她在片刻之後對我說道:“既然不想說的話,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吸完手上的這支菸就走。”
“嗯……”金秋應了一聲之後,也點上了一支女士香菸。
不知道受了什麼影響,南京的這個冬天要比往年冷了很多。風吹過來真的有一種刺骨的感覺,暴露在空氣中的臉更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樣。而眼前這條河流裡,比較靠邊的河水也已經結了冰,月亮倒映在上面,看上去像是在生氣,氣自己的身邊沒有同類,只有一個孤獨的自己。
一支菸快要吸完的時候,金秋纔再次開口向我問道:“房子找好了嗎?”
“還沒,在鬱金香路上住了旅店。”
“我家在老城區還有一套房子,要不去那邊住吧,明天讓我爸把鑰匙送給你。”
“老城區那邊太遠了,我還是自己好好找找吧。”
金秋一陣咳嗽,可是卻沒有掐滅手中的煙,我關切的問道:“感冒了嗎?”
“有一點。”
“那趕緊回去休息吧,別在外面受風寒,你得帶點暖。”
金秋看着我,她還是硬生生的將話題又扯了回去,繼而對我說道:“可我還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忽然就讓你不開心了。”
我從她手上抽出了那半支還沒吸完的香菸,然後按滅,這才低聲對她說道:“剛剛在地鐵四號線,我可能看到肖艾了!”
金秋的表情充滿了驚訝,半晌後才問道:“你確定?”
“就是不能確定,所以纔有點鬱悶。說實話,我只看到了一個背影,等我追到地鐵站時,她已經不見了……你覺得是她的可能性大嗎?”
金秋搖了搖頭,回道:“不太可能,因爲這不是夏天,穿着那麼厚的衣服,只要身材和身高差不多,很容易就弄混了……我覺得你之所以有這樣的錯覺,是因爲……你此刻站着的地方是南藝,是她曾經上了四年大學的地方,這會給你很強烈的心理暗示,巴不得她以最好的姿態立刻出現在你的面前!”
我不言語,但自己的心裡也有了很強烈的懷疑,我似乎着魔了。
“可是江橋,這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是不能淡忘哪怕一點點嗎?”
我看着金秋,終於回道:“我以爲自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陡然回到南京,還是會想起很多關於她的事情,尤其是過年……去年,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個很愉快的新年。”
金秋將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別在了耳後,她低聲說道:“既然這麼忘不掉她,那就去找她呀,滿世界的去找,夢想樹我可以幫你打理……或者,就像秦苗那樣僱個私家偵探,一年半載下來,總會有辦法找到她的!”
金秋忽然強勢的樣子讓我有點不那麼適應,以至於過了片刻後纔回道:“我還能以什麼立場去找?她都已經和袁真結婚了。”
“你明明知道這些,爲什麼還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出來?……我真的希望你能以一個空白的狀態去過正常的生活,然後再好好看看自己身邊的人……你真的感覺不到這些在乎你的人,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彌補你這些年所受到的創傷嗎?……你再看看我,從來沒有留過長髮,現在頭髮也已經過肩了……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改變,只有你還在原地踏步。”
我看着她,這才發現她真的留長了自己的頭髮,也更加有了成熟女人的魅力。就相貌來說,她幾乎繼承了羅素梅全部的優點。而且,她的美一點也不俗氣,因爲她還有一種其他女人不能具備的睿智和掌控一切的氣勢,可這些我都選擇了視而不見。就像她說的,我早已看不到自己身邊的人,還或多或少的在靠着以前的回憶生活着,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給欺騙了。
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嗎?
我又想到了陳藝,她的放棄,難道不是一種變相的成全嗎?她希望我能夠沒有負擔的活着,可我卻偏偏帶着最重的負擔在生活着。
這一刻,我的信念一點點崩塌,我真的該去過一種新生活了,然後徹徹底底的忘記過去,就像涅槃重生那樣。
我終於對金秋說道:“我會想明白的。”
“也該想明白了……如果你和肖艾之間沒有明確的分手,誰都不敢做你們之間的罪人,勸你不明不白的放棄。可是,很多事情明明你比我們更清楚,如果還這麼繼續下去,那就是執迷不悟……你該覺悟,你和肖艾的路,在她選擇嫁給袁真的那一刻就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沒有選擇再和金秋對話,我只是擡頭用目光穿過了南藝的校門,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我不知道那裡是好是壞,但卻比我剛剛能看到的地方更敞亮。
我終於第一次在心中明確告訴自己,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我們都沒有了再回頭的餘地。
……
金秋還在寒風中咳嗽,她的臉色也很不好,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才確定她是發熱了。
我下一刻便打電話叫來了楊曲,讓沒有喝酒的她,送金秋回了家。
獨自茫然的站了一會兒,我好似又看到了一個類似肖艾的背影,我搖了搖頭,便不再信任自己的直覺……我比任何人都該離開這個地方,我不該看到這些能夠引起我回憶的建築物和場景。否則,我還會不死心的,將更多美麗的背影,誤以爲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南京的肖艾!
……
這個夜晚,我從南京藝術學院走回到了鬱金香路,這麼長的一段路走下來,那一點上頭的醉意也就慢慢消退了。當我躺在小旅館的牀上時,我確定自己是非常清醒的。可正因爲清醒,那因爲失望所引起的痛苦也來的格外真實。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送給我的那把藍色吉他上,而當初我去上海的最直接動機,並不是要去創業,而是想逃避南京的一切,然後在上海和劉流學會彈吉他。
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的痛苦到底是來源於肖艾還是這把吉他,每次看到它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肖艾並沒有走遠,實際上我們之間已經有了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所以,現在看來,這把吉他就像毒品一樣,麻痹了我的思想,讓我難以從那段感情中解脫出來,我是不是該和它告別了?
在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並沒有獲得一種抖落包袱後的輕鬆,心裡卻是一陣鈍痛。可越是這樣,我越有必要送走它,因爲我真的已經在肖艾的身上看不到一絲絲希望。而我死撐着不願意放棄的結果,就是像今天這樣,收穫的只能是失望之後的傷……我甚至已經不敢去回想,我沒能在地鐵站找到她時,自己得到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絕望心情。
這種絕望的心情,我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我不是受夠了,只是害怕了……我甚至還沒有好好想過,如果真的和她面對面時,又該怎麼去釋懷之間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還能夠心安理得的喊她一聲“袁太太”?
撐過了這煎熬的一晚,次日一早,我便坐上了從南京開往揚州的班車,我要找的人就是季小偉。肖艾也許一生不會和我見面,但一定會見季小偉這個師哥的,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格替我將吉他轉交給肖艾的人。
一個半小時的路途中,我一直看着車窗外,那些枯萎了一整個冬季的植物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可是,它們終究會等來春天,而我也該以另一種姿態獲得新生了。
仔細想想,除了這段以悲劇收尾的愛情,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很美好。我不僅有一幫志趣相投的好朋友,還有蒸蒸日上的“夢想樹”,甚至楊曲的出現,也讓我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親情。現在,只要我願意放下心中的執念,我會過上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
快要中午的時候,我來到了季小偉開在東關街的咖啡店,然後給季小偉打了電話。他對我的到來充滿了驚訝,他讓我先在咖啡店喝一杯咖啡,而他隨後就會到。
來到二樓的陽臺,我將吉他放在了最靠近扶手的那張桌子上,刺眼的陽光照在它的木板上,又泛出了藍色的光點……
已經一年多了,它還是沒有一點點褪色。可是,這種品質象徵的卻不是我們之間的愛情……而在這個並不特殊的日子裡,我終於做出了一個特殊的決定。
我該釋懷了,也沒有理由像從前那樣對肖艾有所怨恨,畢竟我們是真心相愛過的。而還掉吉他更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正是因爲愛的太深,所以纔不敢懷念……
如果還有選擇,我一定會選擇讓愛重來一次,可是我已經沒有了選擇。還吉他或許看上去有那麼一點薄情寡義,實則是絕望之後的無奈之舉。
只是不知道,有朝一日,她見到這把被退還的吉他會是什麼心情,又會不會想起,在那條鬱金香路上,有一個叫做江橋的男人,曾深深的愛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