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趙牧順着有路燈的小路向我的身邊走來,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們在路燈下相對了。其實,自他被調到國外去工作,也就不過個把月的時間,可再次見面,卻有了滄海桑田的錯覺,這源於很多事情都變化的太快了!
“橋哥,我聽於馨說起最近發生的事情,心裡也感到很難過……所以抽了3天時間,回來看看你,也看看奶奶。”
我強顏笑了笑:“最難熬的那幾天都已經過去了。”
“是,面對噩夢,人最害怕的是看不到結果的那幾天,既然已經有了結果,剩下要做的就是慢慢淡忘傷痛了。”
我點上了香菸,又看了一眼趙牧,覺得他看待問題的角度要比我更深刻,這有點類似金秋。他們似乎很會用一些冷酷的道理來淡化心裡的傷痛。所以,除了趙楚死去的那天,我沒有再看見趙牧掉過眼淚。這些年,他一直活得很有把握,從來不會被情緒所左右。也許,這就是他能成功的原因。這種成功在他的學業上早就已經有所體現。
在我習慣性的沉默中,趙牧又向我問道:“奶奶她怎麼樣了?”
“剛做完第一次化療,以後還有一個漫長的治療過程,這對老人來說,真的挺痛苦的,畢竟身體機能不能和我們年輕人相比。”
趙牧頗爲感慨的回道:“是啊,所以盡孝道這件事情,一定要趁早做,否則人生真的會有遺憾……”停了停,他又對我說道:“不閒聊了,趕緊帶我上去看看奶奶吧。”
我點了點頭,然後引着趙牧向奶奶住的病房走去。
……
病房裡,只有羅素梅在陪着奶奶,她似乎準備扶着奶奶下去走走,見我帶着趙牧來了,便和趙牧寒暄了幾句。
趙牧將果籃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對奶奶身邊的羅素梅說道:“羅姨,你照顧奶奶也累一天了,還是我和橋哥扶奶奶下去走走吧,你趁着這個空當休息一會兒。”
羅素梅笑了笑,回道:“也行,你難得回來一次,就陪老太太好好聊聊,剛剛老太太還在念叨你呢……對了,還沒吃飯吧,阿姨去樓下的飯店給你們買點兒,你看想吃什麼?”
趙牧還沒說話,奶奶便接着羅素梅的話,笑着說道:“待會兒讓他和江橋去吃吧,這倆兄弟也不經常見面,帶着我這個老太太喝酒都不方便!”
羅素梅迴應了一個笑容,說了聲“也是”,便將空間留給了我們,自己則躺在牀上休息了起來。自從奶奶住院以來,最累的人便是她,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卻不知道要怎麼回報。
實際上,就算老金一家照顧我的這些年是另有所圖,我也記恨不起來。因爲我已經習慣了自己所在的城市裡有他們,是他們讓我覺得,家裡面的事情,還有人可以商量,可這也是我恨楊瑾和江繼友的原因。
……
夜晚的上海,要比白天多了一些夢幻,可也少了一些真實,就像那些閃爍的霓虹,我們可以看見卻觸碰不到,我和趙牧一人攙扶着奶奶的一邊就這麼在小道上走着……
在我的記憶中,類似的畫面還是發生在我們送奶奶去敬老院的那一年。那天,我揹着奶奶,趙牧拿着行李,我們就像兩個無知懵懂的少年,將所有的忐忑都放在一無所知又很飄忽的遠方。
那時候的我和趙牧真的活得很沒有安全感和方向,但是感情卻很好,我們知道,對方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裡爲數不多的親人、兄弟。
而現在,時間將我們之間很多的情誼都沖刷淡了。也許,是我太敏感,在趙牧的心裡,他還是認我這個哥的。這不,就算是千里迢迢,他也回來了麼。
散步的這一路,奶奶一直和趙牧聊着一些生活瑣碎,得知他在國外混的還不錯,奶奶很是爲他感到開心。趙牧也把奶奶當做是個無話不說的對象,甚至將自己攢了多少積蓄,準備什麼時候回南京買房置業的計劃都告訴了她。
走了約莫20分鐘的時間,奶奶停下了腳步,她看了看不遠處的住院大樓,對我和趙牧說道:“你們哥兒倆就別陪我了,趕緊找個燒烤攤,該喝喝,該吃吃……”說着她又轉而對趙牧說道:“小牧呀,我知道你是個穩重的孩子,煙酒不沾,可是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和江橋喝開心了……他這孩子,從小孤苦,打心眼裡疼他的人少,坑他的人多。仔細想想,你又何嘗不是呢!這是你們的命,但也是你們的緣分,能住在一個巷子裡,就更是你們的緣分了!”
趙牧點了點頭。
奶奶將我的手和趙牧的手放在一起,又輕聲向我問道:“橋,還記得你小的時候,小牧家的雞鴨下蛋了,他自己不吃,也要搶幾個送給你嗎?”
我笑了笑,回道:“記得,這些事兒我都放在心裡,忘不了。”
我說着又想起了大概十歲時的那個冬天,趙牧手上捧着還冒着熱氣的雞蛋,等我起牀的畫面。他是真的捨不得自己吃,總以爲我爸媽走了,我需要關懷。他是個很有同情心也很善良的孩子,不爭不搶!
奶奶又拍了拍趙牧的手,問道:“小牧,你還記得,在你高考那年,得了急性闌尾炎,三更半夜的叫不上車,是江橋連夜揹着你,走了很遠的路才送到醫院的……”
趙牧看了看我,面露回憶之色,隨後說道:“記得,那天他還崴了腳,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忍着痛把我送到了醫院……那幾天,他一瘸一拐在醫院裡給我送飯洗衣服的場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奶奶將我們的手握的更緊了,她的眼眶有些泛紅,半晌才又說道:“正是因爲你們的命苦,所以你們纔會比親兄弟還親……奶奶是真想看到你們都成家立業的那一天,可是自己得了什麼病,自己清楚的很,恐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如果奶奶有一天不在了,你們哥兒倆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沒人給你們從中調解,就自己多想想對方的好,不要一味的計較……成嗎?”
趙牧轉頭看着我……
自趙楚死去後,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含淚,他將奶奶的手握緊了些,夜風從他身邊吹過,也從我們的身邊吹過,格外清涼。
沉寂了片刻之後,他終於在我之前先開口對奶奶說道:“奶奶,你放心吧,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橋哥,我已經沒有什麼太親近的人,我怎麼着也會珍惜這段兄弟感情的……您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等到我和橋哥都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好孩子、好孩子!”奶奶說着,又很嚴肅的對我說道:“橋,你呢?你也趕緊和奶奶表個態!”
我也轉頭看着趙牧,向奶奶回道:“我和趙牧這麼多年的感情放在這兒呢,我們之間哪有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所以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看到我們各自表態,奶奶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但仍沒沒有放下我和趙牧的手,她語重心長的對我們說道:“在奶奶眼裡,你們都是親孫子,以後不管你們走到哪兒,有多大的成就,都一定要把家和萬事興這五個字放在心裡牢記着……這就是我活着的最大希望!”
……
在這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我和趙牧並肩走着,我們聽奶奶的話,在路邊找了一個燒烤攤兒,點了一桶扎啤,開始了難得有些放縱的夜生活。
趙牧給我接了滿滿一杯啤酒,自己也倒滿了一杯,與我碰了一個之後,情真意切的對我說道:“橋哥,之前的有些事情,是我狹隘,以至於對你說了很多混賬的話,也鬧了很多的情緒……感情上的事情講究個你情我願,我不該這麼執拗的,所以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行爲,不要和我計較過去的愚蠢!”
我喝掉了一大杯啤酒,然後拍了拍他的肩,回道:“ 既然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就沒有必要拿出來再說了……我相信,剛剛奶奶的那些話也說到你心裡去了吧?……咱們這些年雖然沒有在一起生活,但心中都有一家人的默契!這份感情有多難得,你懂我也懂,所以都珍惜起來……畢竟誰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下輩子,還能不能有緣再做兄弟!”
“是啊!”
趙牧一聲感嘆,然後端着啤酒杯,望着燈紅酒綠的遠方。他看上去有一點心事,就在我還沒猜到是好是壞時,他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又笑了笑對我說道:“橋哥,我決定和於馨在一起了。我也想明白了,這輩子能遇到一個這樣愛着自己的女人,其實很不容易……何況,她還是個有理想、有追求,並敢於去實現的女人!”
我有點意外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問道:“怎麼,你是不希望我們在一起嗎?”
“這是好事情……於馨確實是個很不錯的姑娘,但我還是希望,你是因爲喜歡才和她在一起的,否則對她不太公平。”
“既然決定在一起,肯定有喜歡的成分,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正視她身上的優點了。這應該是喜歡的一種表現吧?”
我籲出一口氣,回道:“大概是吧。”
“你呢……有肖艾的消息嗎?”
我的心中一陣低沉,也覺得對他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便回道:“前段時間,有人看到她在臺灣的新竹縣……說來你可能不信……她已經和她的師哥袁真結婚了,就在那邊辦的婚禮,我託朋友去看過了……都是真的,這不是夢,也不是誰散佈的謊言!”
說着,我從煙盒裡摸出一支已經發了皺的香菸,然後放在嘴裡點燃,我仰起頭一口一口的吸着……看着被燈光映紅的天空,好似看到了一些關於肖艾的過往……
我低下頭,又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掏空了,也不知道用這具麻木的**去臺灣追尋明明已經沒了蹤跡的她,到底對不對?
片刻後,我按滅了手中的香菸,拍了拍趙牧的肩,以過來人的身份對他說道:“如果哪天,你確定自己和於馨是有真感情的就趕緊結婚吧……別再走我的老路了……”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又自我否定的說道:“呵呵,細細想想,你也不可能走我的老路,我是因爲對生活不自信,才遲遲不敢和她動結婚的念頭,以至於錯過到這麼徹底……你不一樣,你註定是社會的精英,所以你和於馨也算是般配。既然是郎才女貌,哪裡會有那麼的波折……只要你們彼此珍惜,其實你們之間就壓根不存在什麼錯過!”
說話間,我們的身邊停了一輛奔馳車,隨後從車裡走下來一箇中年男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不太確定。
他走到我的身邊,從皮包裡拿出一張房卡和銀行卡對我說道:“我是楊總的高級助理,這兩張卡是楊總託我帶給你的……楊總知道你自尊心強,所以銀行卡里只有2萬塊錢……她說,你如果要去臺北待一段時間,身上總要準備些錢的,這些錢就算她借給你的……等你散完心回來,再憑自己的能力還給她……另外一張是維景酒店的房卡,訂了兩個月的房間,你要是待在上海的話,隨時可以過去住。”
我沒有接過卡,反而言語不善的回道:“誰告訴她我要去臺灣了?”
“不需要你告訴,你的很多事情楊總她也知道……她沒有你想的那麼冷酷無情,只是用了一種你不太喜歡的方式在關注着你……這兩張卡你收着吧,我回去也好和楊總交差……如果你心裡還是覺得這個梗過不去,她說,你可以別把她當母親,就當是個朋友……朋友的善意你總不會拒絕吧?”
我下意識的想將這兩張卡給摔了,卻忽然又深深爲自己感到悲哀……我可以在一個外人面前自命清高,不願意接受楊瑾這個生母的幫助,可是金秋給我做的那200萬的商業貸款,時至此刻,我難道還不明白,也是出自楊瑾之手嗎?
那麼,我還有什麼資格清高?或者,我有底氣和能力,硬氣的將這200萬連同利息一起拍在楊瑾面前,從此和她再無瓜葛?
我他媽就算把自己賣了也做不到,所以在楊瑾和金秋面前,我就是一隻可憐的米蟲。
我充滿憋屈的沉默着……身邊的趙牧一直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我和那個陌生的男人。直到此時,他還不知道,楊瑾已經回來了,而且還帶着一個華麗到讓我不願意去直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