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了看天空,我從來沒有見過美的如此讓人心碎的夕陽,還有像被火燒過一樣的雲,漂浮在半空中,像一條條綾羅綢緞,可這一切畢竟是在黃昏中發生的,而夜晚也許在下一個瞬間就會到來。
我又想起了過往的一些畫面,陳藝貫穿始終,我無法忘記她扎着馬尾辮,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等待我放學的畫面,也無法忘記她坐在我的自行車後面,把這個世界看得雲淡風輕,卻又如此依戀着我。
一陣晚風吹起了松濤,夕陽的餘暉也依附在樹葉上,彷彿隨之晃動着。我終於將自己的目光放在了陳藝的身上。她的長髮落在肩上,白色的襯衫就像輕柔的煙,她一直是我喜歡着的模樣,從來沒有變過。如果我有一艘船的話,她的懷抱一定是我最想停靠的那一個碼頭,這些渴望都是時光雕刻在我骨子裡的印記,我活過的前二十年中,等的不就是這一天的此時此刻嗎?
我向陳藝伸出了手,我的手指就要觸及到她緊緊握在手中的戶口薄,可是我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就像老巷子存在了比我生命更長久的時間,卻依然沒能躲過被拆遷的命運,一切都不是停滯不前的。也許,此時此刻的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要用什麼感情去面對眼前的陳藝。
結婚嗎?
我懸在半空的手,就這麼落了下來,繼而無比苦痛的看着也許比我更痛苦的陳藝。
陳藝的手也落了下來,她轉移了自己的目光,然後背身對着趙楚的墓碑,我看見了她在顫動的肩膀,卻是強顏笑着對我說道:“曾經的我們就像一個整體,做什麼事情都會想到對方,我們不必去刻意靠近彼此,卻已經是在一起的狀態……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碰到了各種各樣的人,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於是我們之間變得不那麼純粹,也在冥冥之中有了許多在我們看來是始料未及的阻礙……其實,自從肖艾這個女人出現在你的世界,你千里迢迢去臺北找她時。我就知道,這輩子我們之間已經劃上句號了……我現在做的這一切只是無謂的掙扎,事實也驗證了確實如此。”
我的心中像灌了鉛一樣,我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一切反應只是出於虛弱的本能。
陳藝終於將自己的戶口本放進了皮包裡,而僅僅這一個動作,我便感受到了自己錯過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和她結婚的機會。是我用沉默拒絕了她,也認可了她所說的一切,我們的關係已經不那麼純粹了。可是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將肖艾當作了是自己生命中另一個無法辜負的女人。
我看着陳藝心如刀絞,可是卻已經意識不到用一支菸拯救自己的心情,我從來沒有見她如此失落過,她很沒有安全感的將雙臂放在自己的胸口,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很亂。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又輕聲對我說道:“昨天的話就應該放在昨天說,留在今天提起只能說明不合時宜。你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遵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選擇,纔是一個有擔當的江橋……”
我終於回道:“我知道。”
陳藝點了點頭,她看着我笑了笑,眼裡卻分明含着淚水,下一刻她便轉身離開了,於是趙楚的墓碑前只剩下了我形單影隻。
我靠着墓碑坐了下來,然後給自己點上了一支菸,吸了許久纔將手機從口袋裡拿了出來。就這麼看着一張她在上大學之前,我們拍下的合照。
在這張合照裡,她依偎在我的身邊笑得很燦爛,而我們的身後就是院子裡那些被我種出來的花花草草,我還記得當時的心情,有點不捨,更多的是憧憬她大學畢業後回到南京的那一天,那樣我又可以在工作閒暇時陪她逛逛街,吃吃東西。
可惜,從她回來的第一天,起點就擺的太高,她直接了進了省臺,很快便被作爲最有潛力的女主持人去培養,儘管我很努力的去融入她的圈子,可是我真的融不進了。
我也知道,陳藝是對我有怨恨的,所以她才說出了“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纔是一個有擔當的江橋”這樣的話。她覺得,我和她在一起時,並不夠擔當,因爲我連分手的真正動機都欺騙了她,儘管我認爲那是善意的,可終究還是將她傷害的很深。
二十年的風景,就像此刻天空的雲,伴隨着呼嘯而過的風,消散在天際處,而我也該走了。
……
我不想回醫院,在夜晚來臨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我老遠就看到毛豆拿着一把玩具槍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等着我。
他向我奔了過來,語氣裡盡是劫後重生的喜悅:“二橋、二橋……我都看見你的頭被開瓢了,你還沒死,你的金鐘罩真的很厲害!”
我將毛豆抱了起來,卻無法在這個時候有開玩笑的心情,只是問道:“你一直坐在這兒等我嗎?”
“嗯,我看看你有沒有被打死,我不想你死……”
我強顏笑了笑,毛豆又對我說道:“我剛剛看見陳藝姐姐了,喊她都不理我,她回家搬走了很多東西,然後站在你家門口,哭得很傷心……”
我彷彿看到了毛豆所描述的那幅畫面,也能切身體會到陳藝的心情,可是不管我們之間經歷過多少的快樂和疼痛,終究都已經在趙楚的墓碑前化成了過眼雲煙。就像老房子也終究躲不過被拆遷的命運一樣,可是留在我心裡的懷念卻是永遠也不能磨滅的。
我終於對毛豆說道:“陳藝姐姐她沒有哭,只是風把沙子吹進她的眼睛裡了。”
“那這個沙子一定很大哦!”
……
回到小院,我從櫃子裡拿出了趙牧之前給我裝修的十萬塊錢,然後撥打了於馨的電話號碼,我希望她能將這筆錢帶我還給趙牧,而我並不適合在這個階段和他對話。
“梧桐飯店”外面的遮陽傘下,我和於馨相對而坐,只是喝了一口清茶,天空便毫無徵兆的下起了陣雨,來勢雖然不算兇猛,但也足夠攪亂人的心情,我看見了停在路邊的大巴車,它在靠站之前,先在鬱金香路下掉了一批乘客,我一直盯着它的雨刮器,刮出了一個弧、兩個弧、三個弧……好像在催眠。
於馨打了個哈欠,然後向我問道:“江橋哥,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從包裡拿出了趙牧給我的那隻甚至沒有拆開看過的文件袋,交到於馨的面前說道:“這筆錢,你幫我還給趙牧,再幫我告訴他,如果老巷子一定要拆遷,我也不想做什麼拆遷典型,該拿多少補償,就拿多少補償。”
於馨有些意外的看着我,但還是接過了那隻文件袋,繼而向我問道:“你和趙牧真的因爲拆遷的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了嗎?”
我搖頭否定:“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們只是暫時不適合再去面對面說這些利益糾紛。”
“嗯……雖然你們一起長大,卻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惜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什麼造就了你們截然不同的性格。”
我看了看於馨,並沒有作答,我的注意力在紛紛的雨水中有些渙散,以至於大巴車離開了後,就一直盯着地上的兩個水窪看,它們彷彿倒映出了一整座城市,而各種各樣的霓虹,點綴的就是那些藏在城市裡的悲傷、憤慨、無奈和哭訴。
於馨給了我片刻的空間,之後她忽然向我問道:“江橋哥,你愛肖艾嗎?”
我轉過頭怔怔的看着她,她又示意,我可以先吸一支菸,再回答她。
其實,我已經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時間,因爲在趙楚的墓碑前,我已經很清楚的將自己的人生區分出了過去和未來。
於馨又對我說道:“江橋哥,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肖艾有多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你們之間現在差的可能就是一個承諾而已……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你也該給她一個名分了!你也明白,一直以來她最介意的就是你和陳藝那段感情太刻骨銘心……但你真的該從那段感情裡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