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陰天的緣故,城市的路燈在五點鐘的時候便全部亮了起來,那些掛在商場上的霓虹也在很賣力的閃爍着,整座城市彷彿在一瞬間便陷入到了虛假的繁華中。
道路越來越擁堵。那些坐在車裡的人,脾氣好的,點上一支菸耐心的等待着;脾氣急的,開始很狂躁的按着車喇叭,卻根本沒有誰去理會,最多隻是甩給他一個白眼。
這就是我現在所能看到的一切,虛幻和真實交織在風雨中,最後讓人難辨真假。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我將陳藝拉到了一處可以躲雨的屋檐下,然後向她問道:“秦苗現在知道喬野回來的消息了嗎?”
“我還沒有和她說,至於喬野的爸媽有沒有說,我就不知道了。”
我點頭,示意知道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對她說道:“喬野他爸這次的行爲有點過激了,他這麼把喬野狠揍了一頓,喬野弄不好會遷怒於秦苗。”
“嗯,我也有這樣的擔心……可是,他爸這麼做,也不完全是出於憤怒吧,我覺得有一部分是做給秦苗父母看的,向他們釋放一個態度,喬野對秦苗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情,不是他們縱容出來的……喬野他爸媽也有難處和顧及,爲了集團,很多時候也要看秦苗父母臉色的!”
陳藝這麼一解釋,我才把喬野以及其家人的處境相對看了個全面,反正這件事情,錯綜複雜,我們作爲朋友,能夠參與的並不多,我和陳藝做成這樣,已經有多管閒事的嫌疑了!
我心中鬱結,不由自主的抽出一支菸想點上,身邊的陳藝卻拉住了我要點火的手,對我說道:“別抽菸了,我請你去吃火鍋。”
……
一間不大,裝修卻很有格調的火鍋店裡,我和陳藝要了一個小包間,兩人相對而坐。窗外是一條安靜的巷子,卻比鬱金香路的老巷子要寬敞很多,兩邊的梧桐樹下停着各種各樣的豪車,雖然是陳藝請客,我不知道吃飯的價格,但卻能看出來,這條街區的消費品質很高。
雨水還在淅瀝瀝的下着,我和陳藝都以一樣的姿態看着窗外的古色古香,直到服務員將火鍋的底湯送了上來……
陳藝叫住了服務員,對她說道:“請幫我們拿一打啤酒。”
“我們這裡有百威、喜力、嘉士伯……請問您要哪個牌子?”
陳藝徵求我的意見,我最終要了一打青島,然後向陳藝問道:“要這麼多啤酒,你是打算陪我喝嗎?”
“喝點唄,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情。”
我驚訝的看着她,從前,甚至更加久遠的從前,哪怕我很強烈的要求,她都很少會陪我喝酒,可今天,她竟是主動的!
我因此可以肯定,她最近的壓力很大,情緒也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只是一向沉穩的她,並不喜歡將這些放在臉上。
蔬菜和肉片被陸續放進了火鍋裡,我也撕開一罐啤酒遞給了陳藝,然後又給自己撕開了一罐。
同樣是喝酒,陳藝和肖艾還是有所區別的,陳藝將灌裝的啤酒倒進了杯子裡,而肖艾則和我一樣,喜歡拿着罐子喝,這看上去雖然不那麼衛生,卻比較省事兒。
我剛準備和陳藝碰一個的時候,她已經舉起杯子,一口氣喝掉了一整杯,然後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卻不那麼舒服的喘息着……
我很確定,她這輩子沒這麼喝過啤酒,於是有點驚訝的看着她……
陳藝抿着嘴,等那陣讓她不舒服的感覺過去之後,才笑了笑對我說道:“一直不太懂你爲什麼那麼喜歡喝啤酒,今天這麼試了一下,恐怕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感覺吧?”
“你這個見解是挺有意思的,反正把自己喝到暈暈乎乎的,也就沒那麼多精力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不過前提是,你得喝夠數量,要不然半醉半醒更難受!”
“好啊,那我今天就喝個痛快,也試試那種感覺。”陳藝說着,便又往自己的杯子裡倒滿了啤酒,準備一飲而盡。
我按住了她的手,輕聲說道:“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就和我說,我會開導你的。不要勉強自己去做一個借酒消愁的女人。”
“就因爲我是陳藝,所以我連借酒消愁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我嘆息,可是按住她的手卻並沒有鬆開,我知道這大半年以來,她身上揹負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首先,她一直以來的工作壓力就很大;再者,又與我經歷了一段幾乎導致跟家人斷絕關係的感情;而現在,和邱子安的戀情在反反覆覆之後也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結果……我看得見,她端莊美麗的外表下,潛藏着的是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我以爲陳藝會哭,反正她從小一受了委屈就會在我面前哭,我也習慣了。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哭,就這麼有些神情恍惚的坐着……我也趁機拿走了擺在她面前的酒,因爲真的害怕看到一個情緒會失控的陳藝。
天色已經全部黑了下去,儘管我一再阻攔,可陳藝還是很執着的喝掉了三罐啤酒。這對我來說,只夠當水喝的,但對她而言,卻是過量飲酒了,所以她的面色潮紅,需要我攙扶着才能走。
……
下了出租車,我扶着陳藝走在了老巷子裡。路過曾經的“心情咖啡店”時,她停了下來,然後坐在雨篷下面的臺階上,她的精神狀態很糟糕,一直對我搖着手,示意讓她緩一下。
我給她讓出了空間,就這麼看着她伏在自己的雙腿上,而從屋檐“滴答”落下的雨水,又敲出了一些我關於去年冬天的回憶。
我和陳藝的關係,嚴格來說就是在這間咖啡店終結的。在那個下着雪的夜晚,我喝到爛醉如泥,就在咖啡店的門口對肖艾做了很糊塗的事情,而這也是陳藝對我失望的最終理由……
時間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可當時的心情仍好似徘徊在前一刻,根本沒有離去。也許直到現在,陳藝都不知道我在那個快丟了意識的夜晚,腦海裡想起的真的全是她。
我知道,被時過境遷洗禮了之後,想起這些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只是心中仍有那麼一點消化不掉的滋味……於是,又眯着眼睛點上了一支菸,就這麼失神的看着在眼前不斷彌散的水汽。
手中的煙將將要吸完的時候,手機在口袋裡響了起來,口袋有點緊,我嘗試幾次才掏了出來,這個電話是肖艾打來的。
我接通了,一瞬間的遲疑後,是肖艾先開了口:“我已經下飛機了,你陪我一起吃飯吧,我給你帶了禮物……在夫子廟這邊等你喲。”
肖艾的回來於我而言就好像是一個驚喜,可是轉身看了看陳藝,這種喜悅便淡了一些。我不太放心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而在過去的20多年裡,我也從來沒有做過丟下她這樣的事情。
“喂,江橋……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現在不太方便過去。”
電話那頭的肖艾沉默……似乎有一種情緒在她心裡醞釀着,我有些不安,但卻沒有改變決定的打算。
“爲什麼不方便?”
這時,身後的陳藝拉住了我的衣角,我下意識的回頭看着她,她聲音很輕的向我問道:“是肖艾嗎?”
我點頭。
“趕緊去吧,我沒問題的,還有幾步就到家了。”
“你確定?”
陳藝用力的點了點頭,又催促我趕緊回肖艾的話,我輕輕呼出一口氣,纔對肖艾說道:“我過去就是了,你等我一會兒。”
肖艾也沒有很追根究底,她“嗯”了一聲之後便掛斷了電話,我知道她還是有點情緒的,這點我有心理準備!她這樣的姑娘應該是很不喜歡被拒絕的,這是她骨子裡就有的驕傲,但這並不是什麼可以發揚的優點。
……
我將陳藝送回到了家裡,又替她泡了一壺熱茶,等她洗漱睡下後,我才匆匆往街口跑去,然後等着往來的出租車。
等我到達夫子廟的時候,已經是夜裡的十點鐘。我以爲肖艾會和於馨一起,結果卻只有她一個人,就坐在河邊長廊的木椅上,穿着很單薄的衣服,一直往我會來的方向張望着。等我們的目光交集在一起時,她平靜的臉上纔有了一絲笑容。
我走到她的身邊,她的臉上忽然沒了笑容,語氣很不滿的對我說道:“喂喂喂,江橋……你見過約會的時候,是女人等男人的嗎?……我在這裡坐了這麼一會兒,弄得好幾個想搭訕的男人跑來問我是不是失戀了,氣死我了!”
“那你是怎麼回他們的?”
“一個都沒理。”
看着她生氣的樣子,我帶着歉意笑了笑,然後又向她問道:“於馨呢?怎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他們還在廈門,說是累,不想太趕……所以我是一個人乘飛機回來的。”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這才知道,爲什麼我剛剛說不方便來找她時,她會表現的那麼氣憤。原來,她是爲了和我吃個晚飯,才連夜乘飛機從廈門趕回來的,而我卻差點拒絕了她。慶幸陳藝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樣,她很理性的給了我足夠的空間,讓我沒有在這個夜晚錯過肖艾。
……
夫子廟的步行街上,肖艾一路走走吃吃,我則幫她提着行李,雖然天空還在下着小雨,但卻沒有澆滅我想和她在一起多走一會兒的心情。
肖艾又在一個小吃攤前停了下來,她要了一碗粥,等待的空隙間,向我問道:“你今天一天都做什麼了?”
我如實回道:“上午呢,給我們巷子裡的毛豆過了生日;下午……唉!喬野回來了,鬧的是驚天動地,我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呢!”
肖艾驚訝的看着我,問道:“有多驚天動地?”
“喬野被他爸揍的跟孫子似的!事情最後怎麼處理,卻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說話間,小販將肖艾要的粥遞給了我們,這個話題也隨之暫時終止。其實,我現在的處境也比喬野好不到哪裡去,我要再這麼混下去,連最基本的溫飽都快解決不了了,這讓我感覺自己真的很矬!
我又看了看身邊的肖艾,也不知道該拿什麼和她談起未來,而她又是否真的在意我們即將要面對的未來?
我總覺得,這次從臺北回來的她,身上有太多的未知和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