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拜見糜甑
“自然不是說笑。”
劉封卻是熟視無睹的樣子,自顧自的說道:“既然王兄不願出售,那我要是以這個價格賣給王兄,你可願要?”
王煜氣樂了,只覺得對方是來消遣自己的,要不是忌憚劉封身後的四個猛士,他早就想掀桌子教訓教訓劉封了。
饒是如此,王煜的臉色也變得有些猙獰:“要啊,到時候你有多少,我王家就願意以這個價格收多少。”
“好,那可就一言爲定了。”
劉封倒是挺認真的應了一句,然後起身準備離開。
王煜有些摸不着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先前的話像是要收鹽,可給的價格着實太低,簡直和那些刁民一樣了。
可現在又像是要賣鹽?
這就更滑稽了,有誰會到鹽場來賣鹽?
看見劉封要走,王煜心裡悄悄鬆了口氣,雖然他也不怕劉封,但能避免撕破臉,總歸是個好事。
同時,他暗地裡讓近侍去通知許勤,讓他戴罪立功,挑選幾個機靈的人跟上去,摸摸對方的底。
劉封這邊也是收穫滿滿。
其實剛纔無論是饋贈冰糖,還是自報家門,都是他的試探。
這一番試探的結果,讓劉封很是滿意。
首先,王煜並不知道糜家已經得到了冰糖,說明哪怕是糜芳,也沒有把家裡的機密胡亂泄露,這說明糜家還是可靠的。
其實這個劉封也只是順帶一試,哪怕是後世,就算再蠢,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把家裡的機密告訴朋友吧?
更別說東漢這個家族爲根基的時代了。
這時代家族就是核心,而冰糖儼然是糜家的未來,如果糜芳連這都敢泄露,那真沒什麼不敢泄露的了。
眼下糜家只是剛剛得到冰糖,正在大規模的試做中,各項環節都不成熟,而且都是臨時組建起來的,正是最需要保密的時候。
如果讓其他家族知道糜家掌握了冰糖的製作工藝,用屁股去想也該知道這些人會有什麼反應。
只怕到時候挖空心思,無孔不入的想要竊取製作工藝的人,恐怕就是這些好朋友吧。
糜家最聰明的辦法就是保密,半點冰糖的情報都不能泄露,能保持多久就保持多久,生產出來的冰糖可以悄悄啓運,先送往外地銷售。
即便本地偶爾出現一些也沒關係。
畢竟冰糖只是稀有,而不是絕無僅有。
事實上糜家也正是這麼做的,從王煜的反應來看,糜竺還是有腦子的。
只是歷史上糜芳幹過的蠢事比較多,劉封纔不得不防上一手,以免真高估了糜芳的腦子,被他的愚蠢給背刺了。
現在看來,糜芳還沒蠢到那種地步,至少有糜甑和糜竺雙重壓制下,糜芳還是能控制的住的。
如果王煜從糜芳這裡得知了冰糖,那試想劉封還如何敢把其他機密拿出來和糜家合作。
就算糜竺依舊忠心,可架不住糜芳在後面泄密啊。
其次,王煜似乎也認不出自己,這也是一個好消息。
說明糜家沒有扯自己虎皮的痕跡。
古時除了官方和軍隊的信息傳遞系統外,民間的信息傳遞是相當慢的,而且往往依託於官府。
就拿劉備成功收回琅琊這件事來說,如果不是各地的軍閥情報系統傳遞了消息,只靠民間自由擴散的話,恐怕一兩年後,兗州西部地區都未必能知道這事。
這還是雙方緊挨着的,再遠點的話,那聯繫起來可就更困難了,耗時也就更長了。
對於糜家、王家這種大富之家,他們雖然沒有官府和軍隊的體系化情報傳遞系統,但他們可以專項調查。
也就是派出專門的人去收集自己感興趣的情報。
很明顯,至少海東首屈一指的士族豪強王家對劉備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就連劉備兒子長啥樣都不清楚,也沒有太多的關心。
但凡他們有半點對方伯的敬畏之心,至少也得了解一下方伯的喜好和家人,最少做到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方伯。
這也難怪了,在這羣東海人的眼裡,劉備這位方伯都是糜家家主給扶上位的,又有什麼可懼怕的呢?
至於拿下琅琊,幾個月前,糜甑老爺子都親自出面,找大家籌集糧食。
大傢伙可都是給了面子的,湊了好幾萬石的糧食。
這年頭糧食有多精貴,在這寒冬臘月的,就是有錢都未必能買到糧食,這還不夠表達自己等人對方伯的敬仰支持嗎?
有了這樣的想法,東海這羣士族豪強就自覺對劉備有恩,又有糜家頂在上頭,不免對劉備生出了幾分輕視。
哪怕近日掃平臧霸,收復琅琊的消息傳開,也沒能改變這一點。
劉封這一次來朐縣的考察下來,暫時有三個判斷。
第一,糜家這邊可以合作的更深入一些了,至少糜甑、糜竺非常靠的住,糜芳的話,以後看看有沒有機會拉他一把吧。
第二,海東諸縣,有深水良港,值得投入資源發展,同時也有大片的優良沿海灘塗,可以大規模的試點曬鹽法。
第三,海東這邊的士族豪強不但爛透了,還不怎麼服氣他爹,這不就巧了嗎?
恰好劉封設計的經濟版圖裡,也沒這羣人的位置,剛剛好心給他們最後的機會,王家也一口謝絕了。
既然不想吃飯,那就只能請他們下桌子了。
劉封決定給這羣眼皮子淺薄的士族豪強們上演一下,什麼叫做降維打擊。
“少主,後面多了幾個尾巴。”
周泰悄悄的跟了上來,小聲的彙報道:“要不要把他們給……”
看着周泰惡狠狠的舉起右手,在空中切了一下。
明白對方意思的劉封搖了搖頭:“沒事,就讓他們跟着好了。”
就這幾天功夫,周泰和蔣欽已經跟着徐盛、潘璋,對劉封改變了稱呼,也叫起了少主。
劉封倒是無所謂,只要自己老爹不在意就好。
“走,該是去糜家拜訪的時間了。”
劉封早就問清楚糜府的位置,轉個方向就朝那裡走去。
許勤派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一路尾隨着對方到了糜府後,眼看着對方遞上名帖,然後糜府大開中門,恭恭敬敬的將他迎入府中後,趕忙回王府報信去了。
也不知劉封是來的巧,還是不巧。
糜家二少爺糜芳剛剛等來了徵辟他的州使,應闢成爲了琅琊郡太守。
在大擺宴席,邀請衆多好友慶祝過一番之後,糜芳已經在兩天前離開了朐縣,前往郯城拜會方伯,然後走馬上任了。
但接到劉封的名帖後,卻是驚動了在家榮養的老家主糜甑。
“來的是個少年?”
糜甑看着手裡的名帖,上面赫然寫的是劉封二字。
他忍不住有些猶疑,方伯家的兒子什麼時候跑來我們朐縣了?
不過小心無大錯,和糜竺一樣,糜甑性格沉穩謹慎,輕易並不得罪人,得罪了的話,那對方就得做不成人了。
“打開中門,我親自去迎。”
糜甑直接將手裡的名帖收好,吩咐近侍:“爲我更衣。”
很快,糜甑就換好了一身正裝,走到大門內,一眼就看見了從門房中恰好走出來的劉封。
糜甑能夠一眼就認出劉封,一方面是劉封確實出彩,有着一股別人難以模仿的獨特氣質,讓他鶴立雞羣。
另一方面,也是糜竺早就偷偷木刻了劉備、劉封父子倆的畫像,使親信心腹送回東海。
糜甑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看過了,而且還反覆觀摩,銘記於心,以免見面不識,那丟人可就丟大了。
“竟然真是公子,不想您親臨寒舍,甑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一看見來人,糜甑就知道卻是劉封,隔了老遠就準備大禮參拜。
劉封一見,吃了一驚,趕忙快步衝了過去,堪堪扶住了糜甑。
“糜老丈,何須如此。”
劉封扶起糜甑,謙遜道:“小子在郯城,可是對別駕以叔父相稱的。別駕勤政愛民,日夜操勞,爲我父拾遺補缺,如此州中能有此安寧,皆是別駕之功也。”
糜甑被劉封扶着,聽着對方的話,邊聽邊點頭:“子仲雖爲人沉穩,卻缺少智謀,幸得方伯不棄,願闢他爲別駕,雖濫竽充數,卻也要盡力而爲。能得公子誇獎,也算是他的福分。”
劉封趕忙推辭,兩人一番客套交談,倒是都摸清楚了對方的立場。
劉封心中暗喜,在糜甑的引領下,兩人進了福樓。
這福樓不但精美,而且還是天然的密室。
只要上了三樓後,將僕役驅離,就沒有人再能偷聽得了。
既然雙方都確認過對方的立場,上了福樓之後,劉封也就沒有多敷言,稱讚了幾句福樓的精美后,他就直入正題。
“糜老丈,小子有一些想法,想請您老給把把關,不吝賜教,不知您是否願意?”
糜甑想起子仲來信,信裡經常提到劉封常有別出心裁的想法和念頭,而且還都具有不小的可行性。
現在看來,子仲所言非虛。
光是劉封只是剛上門,就有想法要亮,這也勾起了糜甑的好奇心。
糜甑故此接道:“賜教不敢當,不過若只是看看,老朽也想聽聽少主的想法。”
劉封轉頭朝着徐盛點了點頭,後者趕忙從背後取出一個盒子,打開之後放到糜甑面前。
“糜老丈,這些絹帛之上,便是小子此次前來的目的。只是不知糜家是否願意同小子合作,共襄盛舉。”
糜甑看了眼劉封,又看了看匣子。
匣子裡一分爲二,各卷着一束絹帛。
糜甑先挑了個曬鹽法的絹帛看了起來。
這可真就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一束絹帛有數張帛書,上面分別記錄着文字和圖畫。
文字是記錄了曬鹽法的詳細步驟和所需人工、器械,而圖畫則是乾脆的將曬鹽法的各個工序給畫了出來。
即便以糜甑的沉穩,此時他的手都出現了輕微的顫抖。
這哪裡是賜教?
這分明是金山堵門啊。
糜甑都年過花甲,直奔古稀了,還能不明白劉封的潛臺詞?
不過他也是沉的住氣,看了眼劉封,見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衝着自己微笑,到嘴的話硬生生給嚥了下去。
以他的經驗來看,這曬鹽之法,勝過眼下的煮鹽法太多。
毫不誇張的說,曬鹽法無論是在人工,成本,耗費,產量,質量等諸多方面徹底碾壓煮鹽法,同時還能將大片大片的海岸灘塗變廢爲寶。
要知道整個徐州,海岸線雖然很長,但能利用的卻極少,主要原因就是這種灘塗太多了。
原本這是一個缺陷,可現在卻成了寶貝,以徐州爲數巨大的灘塗面積,哪怕就是十分之一能夠充作鹽田,產出的食鹽也足夠中原諸州使用了。
而且這些食鹽的成本,也會遠遠低於往日煮鹽法得來的鹽貨。
其他鹽商將會毫無競爭力可言,唯有投降或是跟風。
只是投降好投,跟風卻難啊。
糜甑人老成精,如何能看不出兩者之間的區別?
往日煮鹽法,所需場地不大,就算方伯查禁,也是事倍功半,難以根除。
可曬鹽法卻截然不同,你人能跑,鹽田難道跑得了?
或者伱人跑了,鹽田留下豈不是更妙了?
更妙的是,話語權可就在方伯手裡攥着,隨時都能出手,而其他人卻只能被動應對。
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主客之勢,已經更易。
隨後,糜甑打開了第二束絹帛。
“榷鹽法。”
光看這個名字,糜甑就隱約猜到了幾分,這應該是類似於漢武鹽鐵專營那樣的鹽政改革方案。
只是不知道劉封的胃口有多大。
糜甑重新低下頭繼續看了下去,卻驚訝的發現,劉封的胃口出奇的小。
自劉邦開國之後,漢初承秦制,鹽鐵允許民營,私人可經營鹽業,然後由國家徵稅。只是這稅收直接歸屬主管皇室財政的少府,諸侯國則收入入王府,都不歸屬於中央財政。
直到漢武帝連年對外征戰,以致國庫空虛。理財大臣桑弘羊在皇帝的支持下,推行鹽鐵專賣,將天下的鹽池收歸國有,實行“完全專賣制”,朝廷派遣官員組織生產、運輸和銷售,食鹽的產、運、銷等環節完全官營。
這已經是歷代鹽政中,最爲嚴厲的了。
而到了東漢時,光武帝劉秀的一時心軟,竟然直接造成了鹽鐵之利再也收不回來了的窘境。
如此一來,東漢朝廷只能依託鹽稅徵收一小部分的稅收,而絕大部分的利益都落入了鹽商們的腰包,使得鹽商富甲一方。
原本糜甑所求,不敢奢望如本朝這般寬縱,好歹別像前朝那樣鹽鐵專賣。
事實上糜甑的判斷也是正確的,歷史上三國時期,魏蜀吳三個國家,都不約而同的實行了嚴厲的鹽鐵專賣,全盤照抄了漢武模式。
可劉封卻不會這樣做。
因爲歷史經驗告訴他,漢武模式遠不如榷鹽法好用。
哪怕只是最初版本的就場專賣制度,也比漢武時期的鹽鐵專賣要強上許多,收入是漢武時期的數倍之多。
糜甑輕咦了一聲,看的越發投入專注了。
在帛書中,劉封詳細的介紹了他構建的鹽稅體系,從生產,到收購,運輸,銷售,一整套的體系制度,看的糜甑拍案叫絕。
尤其是這套體系不但有官營,還引入市場機制,官商分利,因地制宜,允許民營,卻始終牢牢的把主動權抓在官府手裡。
最妙的是,官府不用維持大量的人員,這對提高效率,降低貪腐有着很大的正面作用。
看完榷鹽法之後,糜甑腦海中翻騰着一句話。
久聞不如一見。
在糜竺的影響下,糜甑已經儘可能的高估劉封了。
可今天對方帶來的這兩份東西,無論哪一份,都要遠超自己對劉封的預估。
糜甑將手裡的帛書重新卷好,小心翼翼的放入匣中,深怕有所毀壞。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看向劉封。
“公子,您可是給糜家出了個大難題啊。”
以糜甑的智慧,不難看出這兩樣東西的目的。
劉封很顯然是要用曬鹽法和榷鹽法中的民營部分,來換取自己以及糜家支持他進行鹽政改革。
如此優厚而又充滿誘惑力的條件,糜甑怎麼都不可能拒絕,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可即便如此,糜甑還是有一個巨大的疑惑,這個疑惑如果得不到解釋,那糜甑不說無法和劉封合作,至少也會憂心忡忡。
那就是如何解決互信問題。
更深一步就是,糜甑不明白劉封爲什麼如此相信糜家。
僅僅是因爲糜竺對劉備的忠誠嗎?
這未免太牽強了。
忽然,糜甑心中靈機一動。
自己和長子一直掛在心上,卻始終沒有找到好機會的事情,說不定等的就是現在了。
糜甑擡起頭,正好迎上劉封熱切的目光。
他心中一動,順勢問道:“公子,老朽有一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可否請您指點迷津?”
劉封愣了一下,沒料到糜甑會突然問這話。
不過很快他回過神來,點點頭:“糜老丈有話直說,指點不敢當,小子總會盡力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