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先前就在猶豫,老爹不管事也好糊弄,村裡衆人是以她馬首是瞻,她不說,大夥必定也不能追着問。唯獨三哥這關不好過,但說到底,若是這件事只能同家裡一個人坦白,她也會選擇這個日漸成熟的三哥。
她起身去了炕尾,開了黃銅包角的紅松大櫃,又在大櫃的暗格裡拿出了一隻小匣子。
陸謙疑惑,以爲妹妹是取銀票,不想那盒子打開,卻是驚得他猛然跳了起來。
“這…”
金黃色的牌子,足有小兒巴掌大,雕刻極其精美逼真的兩條金龍環抱了中間四個大字,“如朕親臨!”
這就是傻子也知道這牌子代表了什麼!
但這牌子怎麼會出現在自家,怎麼會在妹妹的閨房裡?
陸謙的腦子如同火山噴發一般,嗡嗡作響,待得醒過神來就是一把關了匣子,再轉向苦笑的小米,已經是眼睛發紅。
“小米,這是哪裡來的?”
小米低了頭,下死力扭着手裡的帕子,“先前那個巡查將軍帶兵路過,在村裡避風雪,但是他們欺人太甚,想強納了我做小妾,然後奪了種菜的法子牟利,我自然不肯,村裡人也鬧起來。正好初一的族人從外地尋來,那將軍就誣陷村裡窩藏草原奸細,要把我們全都抓去下獄。關鍵時刻,有人送了這塊牌子給我,說是…馮大哥留下的。”
“當真是他!”
看到令牌的一刻,陸謙腦子裡就已經有了猜測,畢竟老熊嶺都是土生土長的獵戶,貧苦艱難,常常三餐無着落,哪裡有這樣的金貴之物。
而陸家祖父雖然彪悍之極,但給陸家子孫留了一個院子,三十畝地也是極限了。
整個村子裡裡外外,算來算去,只來過馮簡主僕這三個神秘的外人。
氣度不凡的公子,武功高強的書童,博學多才的老僕,怎麼看怎麼透着詭異。
只不過,他想過這主僕幾個是京東某豪門的子弟,甚至想過他們是朝廷的觀風御史,但怎麼也沒有想過,馮簡的身份這麼高,高到全天下都是他家的私產,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家的奴僕…
陸謙嘆了氣,重新坐在炕沿上,想起馮簡同妹子相處“親近”,忍了又忍,還是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小米扔了手裡的帕子,倒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了,心頭憋悶終於輕了一些。
“哥,我沒什麼打算。他能留下這令牌給家裡解了圍,我自然感激他。至於別的…等他來了再說吧!”
“你這個傻丫頭,他若是那個身份,怎麼可能…”陸謙心疼之極,摸了妹妹的頭髮,半點兒沒有攀上高枝兒的欣喜。
“那個地方,不適合你。”
小米鼻子一酸,抱了哥哥的胳膊,極力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若是旁人,怕是第一件事就把妹妹送去京都了,指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呢,可她的哥哥卻把她的幸福放在首位。這就是親人,血脈相連的兄長!
“哥,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歡那個地方,但是…”
陸謙心裡發苦,妹子即便沒有說完,他也猜的出。那個地方再不好,但是有她心儀的男子在,這種選擇無疑是個難題。
“暫時還不必考慮這個,那人…是個心有城府的,興許他有別的安排。過年之後,若是他不來,我去京都大考,必定要尋他問個清楚。”
陸謙攬了妹子在懷裡,一如小時候一般拍着她的背,“你別想太多,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往好了說,我這次大考…不必擔心暗地裡遭黑手了。你哥哥我這般才華卓絕,只要沒人下絆子,必定考個狀元回來。到時候你就是狀元的妹妹了,走路都可以橫着邁步了!”
“哎呀,哥!”
小米原本心頭還滿是鬱氣,被這話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橫着走,那是螃蟹!再說了,過了年大考,你要先考舉人,中間還有三月纔是會試殿試呢。就你這體格子,還是多吃些好的補補,否則不等上場就累昏…”
小米打趣到一半,突然覺得這話不吉利,趕緊衝着地上吐口水,“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我哥一定能考中狀元,我要跟螃蟹一樣橫着走!”
“哈哈,”這下也輪到陸謙笑起來,“好,哥一定讓你橫着走!”
兄妹倆這麼笑鬧了幾句,倒是把先前的那些擔憂都沖掉了。待得送陸謙出門,正午的陽光雖然不如夏日熱烈,但正好當頭撒下來,耀的兄妹倆都是渾身暖洋洋。
“小妹,當日娘走了,你也燒的不省人事,畢三叔說你許是挺不過去了。我跟大哥二哥跪在院子裡求娘在天之靈開恩,不要帶走你,我們會照顧好你。後來你醒了,操持家計,反倒是你照顧了咱們全家。我跟大哥二哥一直很愧疚,我們許是沒什麼能耐,但你記住,這天下的事,只要你不願意,我們三個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但若是你願意,我們三個就一直支持你走到最後。”
陸謙扭頭望向再次紅了眼眶的妹妹,“只要你歡喜就好,別爲難自己。”
說罷,他再次寵溺的揉揉妹妹的發頂,末了大步穿過院子回前邊了。
小米極力揚着脖子,閉着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陽光灑在臉上,比之方纔又暖了三分。
金銀易求,情義無價,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站在路口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人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更讓人感動。
感謝老天爺,讓她來到了陸家,感謝老天爺,給了她最好的親人,最堅實的依靠。
歲月流逝,不知不覺中,上天已經爲她做了最好的安排…
日升月落,風雪迎了一場又一場,書院跟來的幾個護衛原本以爲,老院長不過住個兩三日就會回返,不想都四五日還沒有開口告辭的打算。
他們於是也就放開了玩耍起來,往年大雪封山,若不是家裡實在沒吃用了,再大膽的獵戶也不願意進山狩獵。
但如今老熊嶺來了貴客,人手又多,於是,整日吃飽喝足,自覺滿身都是力氣卻沒有地方發泄的村人就拾掇了弓箭,穿了皮襖,帶了狗屁帽子,領着四個護衛進山去溜達了。
美其名曰,尋兩張好皮子給老院長帶回去當年禮。
老馮爺也沒攔着,囑咐了幾句別走太遠。
許是運氣好,獵隊進山一日,晚上回來時候,居然帶了兩隻雪狐皮,惹得全村都出來看熱鬧。
特別是回來取菜的小刀,神色真是羨慕又嫉妒。當初他同馮簡打賭,就輸在這東西上。若是他有這等好運氣…
幾個侍衛同上山的村人很興奮,“這兩隻狐狸真是狡猾,足足追了大半日,到底還是沒跑了。”
“它們命裡定了就是伺候老先生的,趕緊鞣製了,直接給老先生做件披風,回去路上也擋擋風雪。”
老馮爺大手一揮就定了兩張狐皮的去向,衆人都是應和,“好啊,我家還有幾塊碎狼皮,一同給幾個兄弟做了護膝,騎在馬上也就不怕風了。”
“我家也有,一會兒就送來!”
獵戶們都沒讀過什麼書,熱情淳樸卻是骨子裡透出來的,根本不容易老院長同護衛們客套,事情就定好了。
老院長想了想也沒拒絕,就道,“都說禮尚往來,我這老頭子也不好白要了大夥兒的披風。這樣吧,村裡有沒取名的娃子,若是不嫌棄我才疏學淺,我就代勞了。”
“哎呀,謝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我家小子沒取名呢!勞煩老先生了!”
村人歡喜壞了,每個孩子都是家裡的心頭寶,取個好名字,代表了對孩子的期望和祝福。更何況將來說出去,給孩子取名字的是名揚北地的荒原書院院長,這簡直是榮耀之極啊。
於是,陸家院子外,淘氣小子們都排成了隊,甚至還有婦人抱着不足歲的嬰孩兒。最讓人歡喜的是有人送了家裡的女娃過來,顯見也盼着閨女有個出息。
當然,這若是放在兩年前,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女孩子麻,及笄之後尋個婆家,陪送幾牀被子,一套木盆木桶就不錯了。若是受父親兄長疼愛的還好,在婆家受了欺負,有人撐腰。若是孃家軟弱一些的,那幾乎就是註定要吃苦受氣一輩子了。
但如今小米“橫空出世”,帶着老熊嶺發家致富,更是找了教養嬤嬤專門教閨女們讀書識字算賬學規矩,家家戶戶自然而然也待姑娘更重視了。即便閨女不能都像小米一般能耐,但學到三分本事,將來嫁個好婆家也不錯啊。畢竟是親骨肉,誰能盼着過不好日子呢。
老熊嶺這裡熱熱鬧鬧的,正開展取名大會,北安府城裡的閒人們也沒一個忘記他們的八卦大業。
什麼某家米行的兒子逛青樓被老爹打斷腿啊,什麼東街的宋阿婆趕夜路撞邪了啊,簡直應有盡有,但北安州就這麼大,再多的新鮮事也有說完的時候,更何況這個時節,極少有外客經過或者停留。滿城都是熟人,恨不得進了茶樓碰見自家二叔,出了茶樓一拐彎又碰到隔壁鄰居。
於是這樣的情況下,先前到了喜洋洋,並且被劉掌櫃親自護送回老熊嶺的老院長一行就格外顯眼了。
這些日子,老院長等人的身份被衆人競相猜測,不想這一日居然被府尹趙志高無意間掀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