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忽然想起商容魚曾說過,她說周子衿已經修行了無情道,是爲了報仇。
“如今,燕康已經死了。”他說。
他如此說得委婉,卻知道對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周子衿眼神動了動,露出個極淺的微笑,“他生死不明,且還有燕長安在。”
蘇澈眉頭皺了下,“若是如此說,那還尚有燕國呢。”
“你學會頂嘴了。”周子衿平靜道。
蘇澈抿了抿嘴,道:“子衿姐可還記得兩年前的事?”
“你是說哪件?”周子衿問道。
“就是,武舉之前。”蘇澈猶豫道,沒好意思看她,也不知該要如何去說。
周子衿看着面前之人,他眼神錯開,沒有與自己相視,如是赧然。
可她卻想起了當年之事,想起了那個黃昏,少年人眼含希冀,話裡言語皆透露出愛慕之情。她想着,彼時的自己,是如何想的?
她有些記不清了,或者說,就如一層薄霧,在自己回想至此的時候,總是迷濛遮擋,讓自己看不清楚。
但少年人那時的小心翼翼和明亮的眼神,就如此時刺破夜空的三千示警煙花一般,璀璨如昔,難以忘卻。
周子衿沒說話,蘇澈下意識擡眼看去,本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時看到的,是對面那人有些冷冽的眸子,裡面映照煙火,隱有追憶,卻沒有半分感情。
無論是回憶的溫暖,還是記起故人時的笑意,亦或是一點點的欣慰,都沒有。
就如這崖間的風,無蹤無跡,冷到人的心裡。
不知怎的,蘇澈看到後,忽然有些淚目,是心酸,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說不清道不明,就是覺得想大哭一場,爲了她,也是爲了自己。
“你怎麼了?”周子衿問道。
“沒什麼,就是風太大,煙花薰了眼。”蘇澈勉強一笑。
他終於知道,本是親近的人沒有忘記自己,也沒有失憶,只是沒有了感情。
“隨我離開吧。”周子衿道。
蘇澈朝後輕輕退了一步,他笑了笑,說,“不了,我還有要做的事情。”
周子衿蹙了下眉,她隱隱覺得,對面的人此時好像有些說不上來的變化,而在看着對方的神情時,自己心裡竟有幾分作痛。
如是失去了什麼,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想要人流淚。
蘇澈眼角晶瑩,看着她,許是夜風太急,也可能真的是煙花薰眼,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
“我知道不能勸阻你什麼,但還是想問,你能回來嗎?”他輕聲道。
周子衿忽然覺得有些氣悶,讓她想到了在天山冰池底修行的時候,無邊的寂靜來自四面八方,無比沉重。
她的眼裡有些疑惑,更有看不見的痛苦。
蘇澈道:“放下無情道...”
“不!”周子衿悶哼一聲,臉色微白。
她只是看着蘇澈,眼神卻異常堅決。
蘇澈笑了笑。
耳邊,煙花的尖嘯聲漸已零星,天上,炫目的煙火慢慢淡去,硝煙瀰漫。
“他們還在等我。”他說,“那,我先過去了。”
蘇澈轉身,心頭一空。
而看着他的背影,周子衿一瞬只覺巨大的悲傷來襲,毫無徵兆,亦毫不能阻擋。
她下意識朝前邁了半步,卻又一下止住。
她低頭,似是不解自己爲何要如此,只是心裡忽然覺得有些空洞,就像真的失去了什麼,徹底失去。
但與此同時,劍訣心法自行運轉,丹田氣海內如山呼海嘯,猶如洞泉空靈,宛若水到渠成一般,一絲冰冷氣息傳遍全身,卻在眨眼間匯成暖流。
此時的她就如自雪中走出的玉人,周身沐浴陽光,倶是晶瑩。
周子衿睫毛微顫,忽而輕嘆一聲。
“我想聽你念首詩。”她說,語氣柔軟,一如當年。
蘇澈已在三丈外的閣樓中,風卻將輕語送至耳畔。
他聞言一頓,緊握着手裡的劍,擡頭,淚眼模糊。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此時,漫天煙花消失,銳聲不見,機關城重陷青磚冷瓦的寂靜,四下只餘讓人慾要逃離的寒意。
雲橋上的人影已然不見,蘇澈也未再開口。
他擡頭,看着窗外漆黑,恍惚時劍氣如颶,小樓頃刻淹沒在夜色之中。
三千煙火,重逢又離別,傷心哪顧,有情無情人。
這夜,周子衿斬斷心中執念,以無情成道,破境大修行。
蘇澈炁成混元,入三境。
……
……
機關城內院,墨家一衆高層被困青銅大殿,有修爲在身的則是服藥驅毒,不懂修行的則頗多不安,更是愁容滿面。
殿中也有數十墨家弟子,也皆是昏沉模樣,至於其他人,或是在外抵抗被殺,或是中毒暈厥,不能行動。
總之,墨家近三千人,如今困於此處的只有他們。
“外面還沒有動靜。”穆大師說道。
此時的他,神情之中已無懼怕,因爲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知道再怎麼小心也無用了。
一旁,方不同道:“也不知道越先生如何了。”
聽聞此言,場間諸人不免心頭一沉。
越千重今夜值守機關城廓,可以說是墨家的第一道防線,如今墨家子弟困守內院,想來對方也是凶多吉少了。
“車伕是大修行,他肯定已知機關城內情況,會來救咱們的。”李長老勉強道。
沒有人迴應他,或是到了如今地步,難免要去揣度人心,而機關城內的局勢,便是車伕趕來,憑他自己也無力迴天。
更何況,這毒飄滿機關城,車伕自也不能倖免。
盜帥沒有開口,他在回覆內力,哪怕收效甚微,腦海中的倦意如浪潮般一陣接一陣。
他看到了靠在香案旁的墨痕,對方仰着頭,看着頭頂大殿,不知在想些什麼。
彷彿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墨痕偏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然後微微一笑。
盜帥看得分明,對方眼神清明,毫無中毒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