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不僅是石詠, 就連一旁坐着的雍親王,都爲十三阿哥言語裡的那一股子豪氣所感染。雍親王當即拍案, 應承十三阿哥, 若是兄弟想要領兵出征, 他願付出一切代價, 保舉十三阿哥。

然而一旁聽着的石詠卻沒有那麼樂觀,他是記得這一段歷史的,因此曉得即將領兵出征的人, 不是眼前這位十三阿哥, 而是早先來這金魚衚衕打了個花胡哨,又給兄長們透了兵部消息的十四阿哥。

聽見雍親王這麼說, 十三阿哥一時漲紅了臉, 連呼吸都有些侷促。他擡頭望着兄長,眼見雍親王其意拳拳, 眼裡俱是信任, 十三阿哥一時便握緊了拳——

自從一廢太子之後, 十三阿哥沉寂至今,再也沒有辦差的機會,更不用提領兵, 只是他胸膛裡的心依舊是熱的, 血管裡的血依舊能沸騰。他此刻恐怕比任何人都期待一個機會,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證明給皇父看。

雍親王深知這一點,所以這時願不遺餘力地幫助兄弟。

然而十三阿哥望着兄長, 沉默了良久,握緊的拳頭一點一點地鬆開,原本揚起的頭顱也慢慢垂下。只聽他低聲說:“四哥還記得五十四年那樁‘礬書案’麼?”

五十四年的“礬書案”依舊與策妄阿拉布坦有關,當時策妄阿拉布坦乃是遣將侵擾哈密,康熙擬命富寧安率兵征討。正在圈禁中的二阿哥胤礽知道消息,就讓爲二福晉出診的賀孟頫代爲傳遞“礬書”,寫信給正紅旗都統鎮國公普奇,請他代爲保舉自己出任領兵的大將軍。偏生這礬書被輔國公阿布蘭看到並揭發,胤礽出任大將軍自然成爲泡影,連帶着普奇、賀孟頫一干人都受到嚴懲。

十三阿哥如今的境遇,略略強過圈禁中的二阿哥,可若是雍親王保舉十三阿哥領兵,會不會又令人想起這樁“礬書案”呢?

石詠在一旁默默地想:十三阿哥如此,恐怕也是爲了少給兄長惹上麻煩罷了。

雍親王一急,道:“十三弟此言差矣!你是皇上的臣子,哥哥亦是,哥哥看中你的才具,向皇上舉賢不避親,又何來的礬書,何來的勾結?”

十三阿哥到此已經全想明白了,他面色已經恢復正常,眼神清明,望着雍親王淡淡笑着,說:“四哥,我想明白了。”

他說着轉頭看向石詠帶來的那盞煤油燈,低聲說:“剛纔茂行說‘美人燈,吹吹就壞了’,弟弟眼下亦是如此。”

雍親王聞言一怔,眉頭隨即一鎖。

十三阿哥伸手撫在右腿膝蓋上,輕輕地道:“弟弟的身子骨怎麼樣,弟弟心裡清楚得很。就算有幸到了西北軍中,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四哥,你我都心知肚明!”

“領兵之人,不僅僅要向皇阿瑪效忠,也一樣要對麾下那許多八旗將士負責,將那許多人的安危全都一力擔在自己肩上……四哥,弟弟尚且不覺得還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說到這裡,外書房裡一片沉寂。十三阿哥的話觸動了雍親王的心事,他心中一時掀起滔天巨浪,在想到底是誰將當年的“拼命十三郎”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偏生這個十三弟,一念愚忠愚孝,竟然從沒有生出過怨懟之心。可若不是,若不是那年在養蜂夾道……

雍親王面上神色變幻,盡數叫十三阿哥看在眼中,他微笑着望着兄長,低聲說:“連四哥也覺得弟弟是失了年少時的意氣嗎?”

雍親王帶着責備,低聲道:“老十三!”

十三阿哥卻笑,只說:“其實……只是弟弟現在長大了,比以前會想得更周到些。”

雍親王心裡登時百味雜陳,兩眼痠澀,險些落下淚來:眼前這個固然周到且穩妥,然而當年的那個老十三,卻真的已經找不見了……

他一時掩飾,偏過頭正瞥見石詠,登時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又怎麼說?”

石詠心裡正感慨萬千,他願意相信正如十三阿哥所言,眼前這位真的不是失了意氣,更不會是什麼吹吹就壞的美人燈,而是更加成熟穩重了。

忽聽雍親王問到自己頭上,石詠登時嚇了一跳,只說:“卑職唯十三爺之命是從,廠子裡開足馬力,所需的東西在十月前應當就能全部準備妥當。且不會誤了早先拍賣出去的那些玻璃器,只是……”

雖說這話有些挑撥他們兄弟情誼的嫌疑,可石詠還是覺得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是這麼大的消息,十四爺怎麼有功夫先趕來金魚衚衕了?”

這話問出來,十三阿哥與雍親王互視一眼,這兩位何等警覺,立馬明白了石詠的言下之意。

雖然在“斃鷹”那樁案子之後,八阿哥的勢力與聲望已經大不如前,而十四阿哥隱隱有取而代之的意思,然而十四阿哥眼下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八爺黨”。

所以這等消息出來,十四阿哥再怎麼樣也該是先去八貝勒府上纔是。

就算退一萬步,十四阿哥當真想將這消息早早透給同胞兄長雍親王知道,爲啥不去雍親王府,而是來了金魚衚衕。

所以繞來繞去,這目的恐怕還是在十三阿哥身上,最好能激得十三阿哥沉不住氣,自請領兵,再饒上個雍親王從旁保舉,令皇上憶起當初二阿哥也想行此事,這準備便能一舉就讓康熙打包厭棄兩個。

石詠兀自一副全然想不通的樣子,雍親王與十三阿哥卻都是舒了口氣,心想難怪人人都說這小子乃是“福將”,平日看着只曉得悶頭做事不多說話,可偶爾一句卻都能正戳在點子上。

一時雍親王起身,對十三阿哥說:“你多歇着,軍需的事兒,教石詠他們去多費心,你就只管將身子養好,養結實了纔是!得了這消息,明日朝會上且要議的,哥哥先回府去了。”

雍親王這是要趕着回府去和幕僚們商量。

雍親王走後,石詠與十三阿哥又將煤油燈的事兒商量了一番,石詠這才告辭回去。臨別時十三阿哥態度坦然,神情沖淡,似乎早已不將剛纔的事兒放心上了。

然而待石詠告辭離開,十三阿哥獨自坐在窗前,望着窗格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心潮起伏之際,卻也忍不住淚水盈了滿眶。

不久西北的準確消息送到,臺吉大策凌敦多布帶兵從伊犁出發,以護送拉藏汗兩個子女歸藏爲名,正由烏什和田一線,往藏北進發。衆議紛紛,都在猜測準噶爾此舉意欲何爲。但是清廷與策妄阿拉布坦打過數回交道,知道那是個極富野心的老狐狸。

一時自請與保舉領兵駐防青海的人極多,康熙正在觀望之間,暫且將這些摺子一一壓下。在各種自薦保舉之中,金魚衚衕那裡沒有絲毫動靜。朝中不少好事之人難免有微詞,說是十三阿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西北眼見着有變,十三阿哥卻做了縮頭烏龜,一聲都不吭。

也有人覺得十三阿哥可能是在憋大招,這流言也不曉得是怎麼傳出來的,可能因爲十三阿哥以前就帶過兵,如今軍中不少將領當年還是聽他節制。因此朝中不少人心癢癢地想打聽十三阿哥府的消息。不巧的是十三阿哥閉門休養,十三福晉尚在孝期,人們連上門拜訪打聽都不得門路。

然而石詠在內務府造辦處與營造司兩處當差,兩頭跑得不亦樂乎,倒也與這些朝議無緣。只不過知道有這麼回事兒罷了。

這時賈璉已經趕赴山西任上。白柱近來則喜得麟兒,只是身在孝中,不便擺酒慶賀。石詠則與他人一樣做法,在白柱新得的那小子滿月之時,送上一份禮。

不久弘春阿哥娶妻,石詠的堂妹由永順衚衕被擡進了宮中阿哥所。辦喜事那天石詠跑去幫忙,全程只聽見慶德在向人顯擺,他託“親家”的福,當真補了個工部侍郎的缺,如今是二品大員,堂堂正正的“京堂”了。

不過慶德卻沒能補進十四阿哥主管的兵部,這恐怕只能說明,十四阿哥對這位“親家公”的能力才幹,還是不大放心吧!

此外,這天石詠還聽到了一個消息,順天府尹換了人做,而且這位府尹乃是老熟人賈雨村,這回乃是平遷入京,由應天府尹調任順天府尹。

賈雨村進京之後,除了跑榮寧二府問安之外,也有邀請當年曾到訪金陵的賀元思與石詠過府小敘。賀元思據說是去了,石詠則實在是沒有空,只得婉拒。

賈雨村與賀元思兩人相對,憶起當初在金陵清涼寺時的情形,賀元思不由得唏噓:賈雨村如今已經身任要職,而他,兜兜轉轉浮浮沉沉之後又回了刑部,陸文貴依舊在金陵好好地當他的江寧織造,唯有石詠這小子,官運亨通,短短几年裡就已經升任郎中,與他堪堪比肩了。

賈雨村任順天府尹之後曾經好好地翻閱一番當初那樁“叩閽案”的案卷,想看看他昔日好友冷子興有無翻案的可能,但看過之後賈雨村認爲沒有什麼希望,便拋去了搭救冷子興的心思,一心一意想跟石詠結交。

石詠卻渾然不知,他已經忙得快要雙腳離地,飛起來了。

早先十六阿哥曾經撥了五個人給石詠,分別在營造司和造辦處當差。五個人都是識文斷字的文員小吏,因在內務府待的時間久些,各司處的差事也多懂得些。

石詠在這幾個月的功夫裡,已經手把手地將這些人教得能獨擋一面了,眼下他自己忙,便大膽地讓這些小吏們自己去做事,自己則偶爾“稽查”,檢視他們的成果。

這樣一來,造辦處那邊自不必說,有王樂水唐英等人在,差事依舊妥帖;而營造司那邊的諸般事務,也漸漸步入正軌,讓石詠有功夫脫身出來,主持城外玻璃廠那些軍需物品的生產。

這些軍需物品,都是他們早先設計好的產品,這時候需要大批量產出,工藝早已不是難點,難點在於各種材料的及時調配,和嫺熟技術工人的合理安排。

石詠大約有一半的時間花在了玻璃廠,到休沐的時候更幾乎是整天都待在城外。

他們所生產的煤油燈,比早先石詠展示給十四阿哥看的“美人燈”要實用得多。這種燈用白銅做燈座與手柄,玻璃做燈罩,能手提、能防風雨,騎馬夜行時能掛在馬身上照明,不怕顛簸搖晃。第一批實物產出之後,石詠請在城外駐防的正白旗佐領樑志國帶人試用一回,嘗試在野外,在各種天氣條件下試用這種燈具。

樑志國的人用過都說還,且非常興奮,畢竟這意味着夜間照明已經能擺脫天氣的影響。樑志國還挺仗義,將這次正白旗城外駐防試用煤油燈的經過盡數寫了下來,算是一份“試用報告”,轉託都統富達禮呈了上去。若不是知道這批燈具是盡着給西邊的,樑志國還真想截留下來,城外駐防的兵丁們正好能用。

單雙筒的瞭望鏡也一樣經過了實踐的考驗:單筒瞭望鏡數量少些,使用亦沒有雙筒的方便,但勝在放大倍數高,極遠處的動靜也能看得清晰,因此適合高級軍官或是專事瞭望的情報兵使用;而雙筒瞭望鏡則適合手下有十幾號兵卒的小隊長使用,尤其在運動戰之中,小隊長們每人肩上跨着一隻瞭望鏡,需要時就舉起來看看,倒也相當實用。

玻璃廠產出這些之後,東西全部交由十三阿哥處置,十三阿哥也是處置得默默無聞,一點兒水花也無。

可是隔日石詠就聽十六阿哥跑來報訊,說是有“重要物資”正在送往西寧。十六阿哥說話間擠眉弄眼地給石詠使眼色。石詠便知這定是好消息,康熙皇帝應當是認可了十三阿哥的一片苦心,並且意識到了這一批物資的重要意義。

石詠聽說這個消息之後,終於舒了一口氣。

然而西邊的情勢卻似乎日益緊張,到了七月間,石詠聽說八旗開始增兵,增兵的旨意乃是“一領抽三丁”,也就是每一名佐領抽旗下三名旗丁,前往西北,增援那裡的駐防大軍。

石家這邊,石詠身上有差事,弟弟石喻還未成年,所以都沒有可能被抽中。然而石詠的那些堂兄弟們卻有不少躍躍欲試的,例如堂兄富安,成天攛掇大伯富達禮,允他隨軍往蘭州西寧去,好去建功立業,自然被富達禮毫不留情地摁下了。

除此之外,二叔石宏武也有家信過來,乃是寫給長嫂石大娘的,信中言明,西面局勢不明,眼下自己顯見得是要隨年羹堯駐防川陝的,萬一自己有個什麼不妥當,請大嫂看在一雙兒女也是石家骨肉的份兒上,照應一下侄兒侄女。

石大娘心裡無奈,可也只能回信應允,並務請石宏武保重自身,因爲石家再經不起折損哪個親人了。

到了七月末,有天十六阿哥神秘兮兮地跑來找石詠,問:“茂行,知道你挺能搗鼓古董的,玉器你能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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