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石詠小夫妻新婚燕爾, 魚水相諧,唯一遺憾的是十六阿哥還未等他將婚假盡數休完, 已經親自上永順衚衕來, 提溜了他趕緊去上班, 因爲差事等不及了。

其時西北形勢已經明朗, 拉藏汗已經敗亡,策妄阿拉布坦幾乎以一己之力將西北攪得雞犬不寧。若朝廷再無動作,等到對方能與朝廷分庭抗禮之際, 其他漠南漠北王庭大約也不會再聽朝廷號令。到那時, 即便再向西北增兵,只怕也晚了。

康熙皇帝宣了十六阿哥奏對, 問過內庫的情形, 十六阿哥從御前下來,便去翻內庫的賬簿, 心知大軍到時說走就走, 籌措糧餉之事決計耽擱不得。雖說籌錢這並不是他內務府一家的事兒, 但十六阿哥受了康熙皇帝的叮囑,知道事關重大,因此不敢耽擱。

他抱着內庫各種前朝舊物古董的單子去尋石詠, 石詠一聽也有點兒傻眼:

“八十萬兩?”

——目標訂得好高!上回在松鶴樓, 內務府精品盡出,再加上造辦處玻璃廠的能工巧匠傾盡心力製作的珍貴玻璃器,才拍出了超過一百萬兩的高價。

“這還只是第一回 ,爺從內務府過來之前算過賬, 這樣的拍賣恐怕今年還得多開幾回,才能填上那個皇上說的那個窟窿。”

“爲什麼會這麼多?”石詠實在是搞不懂,他在內務府當差的時候多了,對內庫的情形多有些瞭解,內務府產業不少,每年的進項總有數百萬兩,沒想到十六阿哥竟然還要這樣辛辛苦苦地摳錢。

“別提了,你想想,已經花出去的先不提,單隻皇上去熱河避暑,巡幸塞外,調動行圍官兵,隨行官員大臣也總不能讓人家自己掏腰包吧!這就小一百萬兩銀子花出去了,再加上對蒙古王公的賞賜,總在一百五十萬兩上下,內庫如今也就三百多萬兩銀子,這一下就去了一半,別提年底還有太后的週年,皇上那意思,也鐵定是大辦的……”

石詠無語,原來康熙的旅遊費用就已經這麼高了。他突然記起以前曾讀過史料,說是四阿哥登基爲帝之後,這塞外行圍,是一次都沒去過。石詠突然很能理解如今的雍親王:貴,太貴,旅遊一次,實在是太貴了!

“咱們先別提到底怎麼節流的問題了,這也不是咱能管得着的。總得先想着開源才行。”十六阿哥無奈地嘆了口氣,“內務府庫存的好東西都在這清單上,咱們總得想個法子,把眼前的難關先度過去,再說其他。”

石詠想想,也只有這樣了。

於是兩人便一道坐下,飛快地翻閱內務府庫房裡堆積的那些古董物件兒的名錄。

石詠聚精會神地看着,十六阿哥卻有些心神不寧,隔了一會兒,便將簿子放下,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道:“茂行,你說爺需不需要跑一趟百花深處?”

石詠只道十六阿哥要親自蒞臨現場檢查拍賣會的佈置工作,只點頭應道:“好啊,十六爺想去指點指點,卑職實在是求之不得。”

十六阿哥扭過臉,白了石詠一眼,道:“不是咱們內務府那座園子,也是說……十四哥的那處,外宅……”

他自己說出來也頗爲無語。如今已經有些流言蜚語傳了出來,說十四阿哥時常在這座外宅裡招待他“看重”的謀臣與將領,甚至有人傳說,若是想結交十四阿哥,只消將厚禮送給百花深處住着的那一位,將人哄高興了,便能搭上十四阿哥這條線。

石詠也聽過這等傳聞,也覺得頗爲無語:國家大事,怎麼到了十四阿哥這兒就聽着這麼兒戲呢?可這到底爲何,竟連十六阿哥也動了心,想往十四阿哥那裡靠一靠。

“十六爺可是聽到了什麼消息?”石詠問。

他曉得十六阿哥是在御前跑得最勤快的皇子阿哥之一,而且康熙對這個漢女所出的幼子頗爲寵愛,好些政務並不避忌,會透露給十六阿哥知道一二。

“是的,”十六阿哥一點頭,“我看聖心已經拿定了主意,十四哥代天子出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那平郡王呢?”石詠突然想起了他家拐彎抹角的親戚榮國府,平郡王乃是榮府的女婿。

“也一起,十四哥是主將,但還需要一位能鎮的住的,互爲倚仗,也是以防萬一……”

萬一十四阿哥出個什麼問題,平郡王納爾蘇作爲爵位最高的宗室,一樣可以號令衆將,節制三軍,反之亦然。石詠忍不住想,老皇帝這心思,真不曉得是誇他好……還是損他好。

然而十六阿哥卻愁眉苦臉地說:“就因爲如此,爺纔想着,是不是到了該往十四哥那裡稍靠一靠的時候,畢竟爺如今就是個過江的泥菩薩,自身難保。”

如今儲位遲遲未定,若說立長,除去被圈的大阿哥二阿哥,還有誠親王三阿哥在,若說立嫡,雍親王四阿哥算得上是半個嫡子,若說立愛……這就難說了,十四阿哥若是被指代天子西征,定然會被認爲是聖心屬意之人,然而如今京中還有另一個說法,說十六阿哥如今纔是最得聖心,最受寵的皇子。

十六阿哥心裡非常清楚:身爲一名漢女所出的小皇子,他算哪根蔥?

若是當真能確定十四阿哥是康熙屬意的繼承人,十六阿哥當然要表表態。

石詠當即道:“別——”

他待要爲雍親王說項,可是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眼下雍親王還是一位不顯山不顯水的實幹阿哥,半點兒不招搖,就算是石詠說了,十六阿哥也未必會信。若是歷史不出現巨大的偏差,從現在起到康熙龍馭賓天的那一天,大致還有四年的光景。

這種時候,無論是誰,都應該慎之又慎纔是吧。

於是他只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皇上前些日子是不是龍體微恙來着?”

十六阿哥聽了這句,鎖了眉頭思考。龍體有恙的消息不是秘密,五十六年的“遺詔”曾叫人看得膽戰心驚,所以石詠提醒他的應該是……皇帝在身體衰弱老邁,自知去日無多的時候,將十四阿哥遠遠遣去西北,這難道不是變相絕了十四阿哥即位接任的可能麼?若說皇帝心中尚無屬意的繼承人便罷了,但若說皇帝心中已有人選,那這人選也絕對不會是十四阿哥。

十六阿哥一凜,背後登時有冷汗滲出,他陡然意識到自己早先是想錯了,扭頭看看石詠,無言地點點頭,心想:這站隊,也真是一門大學問吶。

想到這裡,十六阿哥苦笑一聲,點點頭對石詠說:“爺明白了,只不過百花深處那裡好歹是咱們拍賣行的對門鄰居,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咱們便只維持個大致禮數,面子上過得去便罷了。”

石詠與十六阿哥當即將拍賣的事大致商議一番,兩人各自抱着賬簿名冊回去,打算儘快將這次“拍賣”的名錄做出來。

回到家中,石詠問過母親,便知弟弟石喻已經侍奉着母親王氏搬回椿樹衚衕住去了,畢竟那裡距離姜夫子的學塾近一些。如英則已經陪着石大娘說過話,一起侍弄過花草,看了一回織金所的花樣子,又料理一回幾房家人的事務……忙活了一整天,卻還精神奕奕,看似一點兒也不累。

“對不住,我今兒還有些差事沒辦完的,如英,晚間怕是沒工夫陪你。”石詠對如英頗爲抱歉。

如英卻搖搖頭笑:“無妨的,這兩日我得閒就看看你案頭那些書,看得正有趣。你沒工夫陪我,我也還在愁雜事太多,沒工夫看那些書本子呢!”

石詠知道妻子故意這麼說,好讓他安心辦差。他案頭那些,正是林如海遣了林南從南邊送來的書本,他還未細細看過,一起都放在案上,沒想到如英有興趣,便讓她自看去。

於是乎,晚間新婚夫妻兩個各自挑燈夜讀,石詠必須要在長長的古董名錄中選出那些看起來會有價值的物件兒,一一勾出來,明日等十六阿哥那裡命人從庫房裡調出來,一一看過,再確定適不適合拍賣。

除此之外,他還要爲這次的拍賣想一個主題,畢竟是百花深處的拍賣行頭一回開張,絕對不能搞砸。

他一面看,一面提筆在一旁做記錄,渾然忘了時間,待到再擡起頭,直起身,瞅一眼自家的自鳴鐘,竟然已經晚上十點左右了。

他趕緊起身,去如英那裡瞅瞅媳婦兒怎樣了。紅娘教過他,就算是媳婦兒擺出一副不需要他幫忙或是關懷的架勢,他也得時不時自覺主動地過來關心一下,不能就此把人家撂在腦後不聞不問,那個絕對是大忌。

牢記着這一點,石詠趕緊奔到英姐兒身邊,望着她手裡的書本,柔聲問:“在看什麼呢?”

如英則正捧着書本,歪在一隻大迎枕上出神,見石詠過來問,趕緊坐正了身體,答道:“也沒有什麼,就是以前閨閣裡旁人抄來的詩本子。只覺得這些詩一句句都絕了。”

“什麼句子,說來聽聽?”石詠乾脆在媳婦兒身邊坐下來,他自認沒什麼文采,但好在讀過的比較多,記性也還算不錯,遇上詩文總能鑑賞一二。

“嗯,你看這一首,是寫《問菊》的,‘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爲底遲’,我若是花,無需作答,便曉得作詩的人定是個知己……”

石詠:……這句子,好生熟悉。

“也是同一首,‘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說實話,讀到這裡,我若是花,亦盼着能解語,好與這樣才情的作者對答一二。”

石詠撓撓頭:“如英想不想認識這詩的作者?”

如英登時將書本子一拋,將一張小臉湊近了,瞪大眼盯着石詠,看了半天才道:“你知道這位……詩小姐?”

石詠:“——嗯!”

如英知道丈夫是個整天忙於差事的內務府屬官,自然沒承望石詠能關注她所喜的詩詞小道。可待聽說她喜歡的句子丈夫不僅知曉,而且竟然還認得自己喜愛的偶像,趕緊伸手牽住石詠的衣袖,睜圓了眼望着石詠,滿懷期盼,只等他開口。

石詠想了想說:“就是一位長輩親眷家中的千金,說來這位長輩曾對我多有照拂指點……對了,咱們成親,這位也送了厚禮。”他說着伸手拍拍案上的書本,說:“這些都是那位送來的。”

他想起遠在揚州的林如海父女,自然想起陪伴在林姑娘身邊的武皇寶鏡,算來多年未見,還怪想的。

“若是如英想結交那位姑娘,不若干脆趁我這次去信感謝的機會,也給那邊寫上一封信?”

如英兀自有些震驚,隔了片刻才道:“這樣,妥當嗎?會不會太唐突?”

石詠自然說妥當:“若是你也喜歡寫些詩歌小令,不妨寫了也一併寄過去,請那位姑娘給你評點評點。”

如英一張臉又紅了,伸手捂着面頰笑道:“茂行哥又說笑了,我那幾乎只能算是打油詩的,怎好如此獻醜?”

石詠回想起林黛玉曾經教香菱寫詩的事,便說:“這……大約也是不礙的吧!那位姑娘指點旁人作詩據說非常精闢,若是錯過了,可就真的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他滿心想鼓勵媳婦兒在空閒時候多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兒,這個時空裡女子拋頭露面的機會少,將好些有才情的女子都給埋沒了。若是有這機會,能與旁人交流交流,哪怕只是筆談,對於如英來說,亦是爲她打開了一扇窗。

如英也不是個一味只會扭捏的女子,當下便咬着脣笑說:“這可是你說的,若是你不怕我替你丟人,我還真有這心要獻一回醜的。”

石詠也笑:“我媳婦兒寫的哪裡會是獻醜,若是你將爲夫所寫的那些‘打油詩’都傳揚出去,那才真真是丟人呢!”

如英想起石詠寫過的“打油詩”,就忍不住想笑,句子都長長短短,不合格律,而且大多數時候詞句直白得可愛。石詠偶爾還會教她單押、雙押、三押四押什麼的,那些個句子念起來也的確頗有韻味,特別有節奏感,只是……真不適合傳揚出去。

此時已是夜深,但石詠將這事已經牢牢記下了,第二天他就讓李壽去打聽一下,林家的大管事林南是否還在京中。

林南如石詠所料,還留在京中,有些林家的產業需要他處理一二。聽說石詠夫婦有信帶給南邊林老爺林小姐,當下滿口答應,只說了自己離京的日子,石詠只消在那之前,將書信交給他,他保證替石詠將書信帶到。

如英經石詠鼓勵,便真將以前自己咬着筆桿寫出來的幾首小令都一一抄錄出來,並寫了一封措辭懇切的信,詳述自己讀過對方的著述,才真正對這詩詞一道生了興趣的經過,又說獨自在京中無人切磋研討,因此只獻醜附上些舊作,懇請指點。

石詠則給林如海去信,鄭重謝過饋贈,並提及若是林如海再來京城,必當親來拜見。

林南不日便辦完了京裡的差事,帶同石詠夫婦給林家父女的兩封信南下。林如海得知石詠的新婚夫人給自家閨女寄來了書信,只道是女兒在京中的舊識,並不在意。

林黛玉收信倒覺得有趣,偶爾問寶鏡:“世上少有人知道我寫詩教詩的事,怎麼石夫人好似一早就知道的?”

寶鏡聽說了此時,倒也爲石詠歡喜:“喲,那個傻小子,終於娶上媳婦兒了!”

它想了想又笑說:“無妨,石詠那個小子的確有些不同常人,只是他行事自有分寸,費了這半天勁兒娶來的媳婦兒麼……也絕不會是心思險惡之人。絳珠便當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便是。”

林黛玉便應了,提筆給如英寫回信。

待如英真的收到回信,一時半會兒竟有些不敢拆了來看,待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看了,又喜得抱着信箋自己坐着發一回笑,然後將信妥帖收好,自己又去尋了些陶淵明、應、劉、謝、阮、庾、鮑等人的詩書擱着,一待空閒,便會讀上一讀。

自此京中與揚州那裡便一直有書信往來,此乃後話。

然而石詠如今最急需要辦妥的,便是在“百花深處”舉辦的第一次拍賣會,這不僅僅是內務府頭上的差事,更是拍賣行的“首秀”,將決定這一行當的將來,石詠絕不敢怠慢。

而如英曾給他念誦的那一首《問菊》也給了他啓發:既然時人都喜歡應景,喜歡圍繞一個主題做文章,那麼他們這次的拍賣,便也來應個時令的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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