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石詠聽說十四阿哥要將買下那隻汝窯青瓷蓮花溫的銀錢要回來, 十分無語。

不可否認,這件事的確是十四阿哥和十四福晉吃了暗虧, 若不是他們兩口子叫板, 這件東西, 是絕不可能叫價叫到十萬兩上的。

但是話說回來, 昨晚十四福晉掏銀票的時候,十四阿哥若是真的開口計較,石詠估計也會將這兩口子第一次出價的四萬五千兩之外的款項都退給十四福晉。

可估計當時十四阿哥在與福晉慪氣, 沒想到這一出, 如今記了起來,卻心疼錢了, 便仗着自己是哥哥, 從十六阿哥那兒討錢。

——怎麼一點兒契約精神都沒有!

石詠對這一位,就是這一句評價。

從十四福晉那福戌號出手打賞之大方看來, 這一對夫婦, 大抵都不缺錢, 爲一件器物叫到十萬兩的時候,都還留了後手還能往上再叫。可到了這時候十四阿哥卻記起與福晉夫妻一體,他們家是花了冤枉錢了。

“百花深處”的拍賣行昨日拍出的所有拍品, 款項已經全部收齊, 如今正存在薛家和另一家皇商的票號中,今天下午就能入內庫。

但是石詠並不想與十四阿哥槓上,畢竟那一位是吃了悶虧,於是他斟酌着對十六阿哥說:“十六爺, 您看要不這樣,咱們退五萬五千兩給十四福晉?”

十六阿哥“哈”的一聲,道:“茂行真是個實誠人。你難道看不出,這錢不是十四嫂要的,這錢是十四哥要了想揣自己個兒的腰包的!”

石詠越發無語,沒想到竟然還有那麼一出。

十六阿哥凝神想了片刻,伸拳頭在桌上一捶,道:“不行,這回爺可不想讓這位哥哥怎麼稱心如意。這樣,茂行,你現在就安排兩家將款項送入內庫,八十萬兩,爺讓廣儲司立即簽收。”

“茂行,這回拍賣不是爺一個人操辦起來的,你,白增壽、楊鏡鋅、姓樊的那個掌櫃,還有咱們內務府那麼些人,都花了心力的,眼見着好不容易拍出了皇阿瑪需要的數目,沒的因爲這一對夫婦這樣一鬧,咱們就還得把錢吐五萬多兩出去。你們原本有功的,屆時也變得無功有過了。哪怕就是爲了你們這些人,爺要和十四哥較一回真兒,”

石詠聽十六阿哥這樣爲他們着想,心內溫暖,可又擔心十六阿哥扛不過十四阿哥那頭。

“沒事兒,十四哥那裡,我就說他來遲了一步,銀子已經進內庫了,待要再從內庫裡往外提,要皇阿瑪或是宗人府宗令的手令,到時候少不得將昨晚的尷尬事抖出去,對大家都不好。回頭我再補一件品相好的物件兒給那衚衕裡住着的‘小嫂子’,央她在十四哥面前說兩句好話,回頭十四哥就不好再與我計較這事兒了。”

石詠應下,十六阿哥說的在理,這事兒還涉及到好些內務府屬官的利益,倒也不好輕易讓步。但是他莫名有些爲十六阿哥擔心,畢竟他尚且不瞭解十四阿哥的脾性,不知道那位是不是個會秋後算賬的主兒。

事實證明,十四阿哥沒有秋後算賬。十六阿哥將一件揚州玉雕工匠雕的青玉蓮花浮雕炕屏送給了依舊住在百花深處衚衕的吳氏,東西算不上是名貴古董,甚至很新,但是勝在清新好看。十六阿哥央吳氏說了幾句好話,十四阿哥便不再說什麼了,而且還在吳氏的院子裡擺了一回酒,請十六阿哥吃飯。五萬多兩銀子的事兒,看似就此揭了過去。

百花深處的頭回拍賣完成之後,石詠的工作重心又轉回營造司與造辦處兩處,如今王樂水已經遷去戶部,造辦處只得唐英一個,石詠少了個可靠的人管着那裡,少不得自己多花些功夫盯着。

這天他剛巧去了養心殿那邊,檢視造辦處幾名西洋畫工爲康熙皇帝繪製的行樂圖,剛剛看完一幅,一擡頭,忽然見一個不常見的身影立在畫工處門外檐下,背對着石詠,手中舉着拂塵,仰頭望天。

這副形容,彷彿是此人偶爾路過,在檐下躲一會兒雨似的。

可是石詠望望天,盛夏天氣,晴空萬里,明明沒有任何要下雨的徵兆啊。

望着這一位久違了的身影,石詠暗想:究竟是什麼風將您給吹來了,徐公公?

此刻檐下立着的這一位,不是旁人,乃是乾清宮太監總管魏珠的徒弟小徐,早年間小徐與石詠因爲康熙書房裡的那隻自鳴鐘而結識,又因爲關押在景山後山的樑九功而生了些不快。但在那之後,兩人再無交集,甚至連見面的機會也沒有過幾次,因此石詠全不知小徐今日摸到他這裡,是爲了什麼。

於是他也走到檐下,立在小徐身側,雙臂一抱,擡頭望天——他們這難道是要,談天氣?

豈料小徐一開口就讓石詠臉色遽變。

“十六阿哥現在被關在宗人府。”小徐語氣平平,“內務府這頭很快會得到消息,內務府總管一職由十二貝子暫代。”

十二阿哥胤祹與九阿哥胤禟一樣,身上有個固山貝子的爵位,早年間他的親舅舅託合齊被牽扯進“託合齊會飲案”,病死在獄中,且因“罪孽深重”而被挫屍揚灰,不許收葬。自那時起,十二阿哥便備受打擊,一直賦閒在家,直到前陣子爲太后治喪,康熙皇帝許他協理內務府諸事,那時十二阿哥曾與石詠有些交集,彼此也算是認得。

但石詠萬萬沒想到,十六阿哥怎麼就被關去了宗人府。

“具體情由,咱家一概不知,唯獨曉得小田現在被關在慎刑司問供。咱家另有差事,馬上要走,大人……好自爲之。”

小田是十六阿哥貼身侍奉的小太監,日常傳訊跑腿,都是小田去做的。

石詠震驚之餘,努力穩住情緒,低聲道:“多謝傳訊!”

小徐嘴角斜斜向下扯了扯,道:“十六爺曾救我一命,我不過知恩圖報罷了,往後也不再欠十六爺什麼。”

石詠當然記得當初樑九功發作小徐,小徐的命,是十六阿哥以一柄摺扇的代價保下來的,他也沒想到小徐一直將此事牢牢記着。

這個小太監,自從險些被樑九功杖殺之後,看着是性情大變,冷清淡漠到了極點。但是在石詠看來,小徐那顆心,到底還是保有那麼一股熱乎氣兒。

眼下不是他感慨的時候,石詠想了想,便換上他正五品郎中的官袍,整肅衣冠,大搖大擺去了慎刑司。爲今之計,是儘快打探清楚,十六阿哥到底犯了什麼事兒被關去了宗人府。

從小田被押去慎刑司審訊的情形看,小田應當是知情人。

他身穿內務府的官府,大搖大擺地進入慎刑司。慎刑司亦是內務府所轄,因此旁人也不來攔他。

石詠沒費多少力氣便問到了小田的去向,也打聽到了羈押小田的手令是內廷所下。如今十六阿哥任總管的內務府與宮中宜德二妃一起共管宮務,內廷與內務府各有分工,慎刑司亦一分爲二,同時接受內廷與內務府兩邊的指令。不少犯事的宮女太監便是打發到這裡受審受罰。

石詠卻有把握,小田被羈押,一定與十六阿哥關去宗人府的事兒有關。

他獨自來到囚禁小田的囚室跟前,只張了一眼,便知小田已經被用過刑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從後背至大腿,一片血漬,極其可怖。

石詠趕緊低聲喚了兩聲,小田聞聲一動,費勁地擡起頭來,眼中流露出驚喜,嘶聲道:“石大人!”

他雙肘支地,衝石詠緩緩爬過來,眼中含淚,道:“石大人給我們爺傳句話,就說小田死都不會做賣主求榮的事,旁人逼我認的,我一件都不會認,決計不會給爺抹黑,請爺放心……等爺將來平安了,記着給小田墳頭上燒點兒紙——”

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太監,可惜現在真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石詠連忙蹲下,湊近了小田,小聲說:“沒這種事兒——”

“十六爺好着呢,宗人府不過是例行公事問一問,回頭都辨清了你們爺一準就出來的。他出來了就過來接你。”石詠睜着眼睛說瞎話,小田都被打成這副模樣了,再聽他的口氣,怕是有屈打成招之類的戲碼,有人專門做了局將十六阿哥套進了宗人府,接下來當會狠狠地往下踩不給對方翻身的機會纔是。

然而就算是安慰劑也會有作用的,小田知道石詠是十六阿哥身邊最得力的人,一拍腦袋就妙招紛至的那種,他既然如此說了,想必是真的。小太監一時精神大振,身上似乎也不怎麼疼了。

石詠抓緊機會趕緊問:“到底是什麼原因,慎刑司又逼你認什麼?”

聽了小田所述,石詠震驚之餘,立轉憤怒,“監守自盜,轉賣御用之物”,這不正是睜着眼說瞎話,明着將髒水往十六阿哥身上潑麼?十六阿哥辛辛苦苦,見天兒想着各種法子爲內庫籌錢,好讓皇家不至於捉襟見肘,旁人竟用這種罪名整他,這難道不是要寒了所有真正做事之人的心?

“究竟是哪幾件東西?十六爺說得清楚,所有的東西,都是從內務府賬上銷去之後,纔會送到宮外拍賣。這銷賬的手續,也是十六爺親自辦的!”

小田費勁地搖頭:“不是,不是從內務府銷賬的那幾件。是十六爺從琉璃廠購入的那幾件裡,有兩件,剛好與宮中失物的單子對上。”

石詠忙問是哪兩件,問下來才知道,一件是北魏的青瓷養覆蓮花尊,另一件則是五代時傳下的銅鎏金蓮花長明燈座。這兩件文物,年代相近,審美風格也相同,當是十六阿哥從琉璃廠一起打包買入,然後又在拍賣時分別賣出的。

聽小田說,這兩件的名稱與宮中的失物單子對得一個字都不差。石詠頓覺不好,感覺這坑是有人早早就爲十六阿哥挖下了。他再想起早先關於十六阿哥那“立愛”的傳言,石詠忽然覺得發生這種事兒一點兒也不奇怪。

“你記住,以後旁人再逼問你,你別和他們硬扛,只說你一概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他們會覺得你態度已經軟化,不會再對你施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但是切記,你一旦真的答應他們,你便是害慘了十六爺,而你自己,也命不久矣。”

石詠叮囑小田一句。

他深知小田決計不能屈打成招,但是要眼睜睜看着小田這麼被折磨至死,也實在是看不過去,所以趕緊教他點兒糊弄人的法子。

“這個我省得!”小田聽石詠這麼說,反而更加生出希望,曉得石詠這是在教他拖延時間,這便更說明十六阿哥不久就能從宗人府出來。

石詠“嗯”的一聲,點點頭,說:“回頭我還會來慎刑司看你。”

他說着起身,看看周遭沒人,先邁了兩步,遠離小田的囚室,然後才擺出架子,大搖大擺地往外踱着步子。沒走兩步,有兩名掌事太監和兩名宮中的嬤嬤從石詠身邊經過,徑直往小田的囚室那裡過去了。

石詠裝作無聊賴的樣子,轉身問一名侍立在旁的慎刑司小太監:“剛纔進來的是什麼人?”

“回大人的話,”小太監從未見過石詠,但是石詠身上的官服,腰間掛着的腰牌,和那副不用正眼看人的態度,令他相信這該是個等閒見不着的大人物,“是永和宮的兩位嬤嬤,並掌管內廷用度的兩位掌事公公。”

“永和宮直接過問那田公公的事兒?”石詠朝關押小田的那個方向指指,對方便答,“是,說是內務府的差錯都是永和宮中管事的大宮女發現的,這不正查着麼?”

“答得好,爺賞你的!”

石詠見四下裡無人,當即拋給小太監一隻荷包,這隻荷包是織金所所制,看着金碧輝煌,但卻是外頭髮賣的大路貨,並無任何標記可以追查到他身上。

“田公公那頭,沒事兒多看顧着點兒!”石詠望着那捧着荷包喜形於色的小太監,悠悠地說。

那小太監機靈,一時無比狗腿地纏上來,求石詠“指點”。石詠則莫測高深地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階下囚,明日說不定就是人上人。俗話說,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若是田公公走不出這慎刑司倒也罷了,若是他能走得出去,你今日隨手一點兒善意,明日旁人加倍回報也說不定。”

說這話的時候,石詠又記起小徐,怕是十六阿哥當初自己也沒想到過,偶然喝止樑九功施刑,好幾年後,還能換回旁人雪中送炭似的回報。

那小太監聽懂了石詠的話,趕緊道:“聽大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人放心,小人自省得怎麼做。”這人很有些小聰明,自然看出石詠偏幫小田,但他反正是個局外人,按石詠說的,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又有賞賜,何樂而不爲呢?

石詠當即邁着方步走出慎刑司,知道見到外面的陽光,他才輕舒一口氣,同時心裡飛快地轉着:要替十六阿哥洗清這無端的指責,他究竟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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