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如血殘陽,懸於兩座山峰間緩緩下沉。天空的雲彩,一條條,一絲絲,如血一般紅。
山腳下,一南一北兩支人馬相距百丈而立,除了偶爾傳過猛獸低吼,馬匹嘶鳴,黑壓壓身影紋絲不動,靜寂無聲。
兩支人馬中間,一團濃霧夾雜着絲絲金色高速旋轉,發出“嗤嗤”聲響。
“嘭……”
突然,一聲爆響,濃霧向四周飛散而去。
瞬間,霧氣散盡,地面上隱約顯出兩塊長條形碑石,丈許長,閃爍着刺目金光,照得四周之人不得不閉上雙眼。
稍頃,金光漸漸淡去,橫躺着的兩塊血紅色碑石出現在衆人面前。
圍着碑石的人羣立刻分成兩撥,一隊身穿黑色鎧甲,一隊身着金色盔甲,各自擡起一塊向本隊走去。
“人類!千年後兩族依照今日之盟再續血契,希望到時你們還能拿出。呵呵呵……如果不見,可怨不得再受屠戮。呵呵呵……”身披黑色鎧甲,戴着金色面具的高大身影望着離去的一撥人吼道。
“哈哈哈……希望貴族也妥善守住血契,千年後再續之時能夠拿出,如若不見,必然蕩平你族!哈哈哈……”一身着金色盔甲中年將軍回身大笑。
大纛揮舞,迎風烈烈。
“噢!噢!噢!”
“昂!昂!昂!”
刀槍盾牌撞擊聲四起,
兩支人馬數十萬人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
……
……
故事從千年後的那一年開始。
……
……
那一年,對於地處江南的沙金縣來說註定天災不斷,春節剛過,連續七天的暴雪壓垮了數百間民房。五月時梅雨又提前到來,滴滴拉拉又下了一個月,雖未造成洪災,但家家戶戶裡裡外外溼漉漉的,沒有一塊乾燥的地方。到了七月剛爽快了幾天一下又炎熱無比,熱浪裹挾熱風吹過,角角落落沒有一處涼爽,令人透不過氣來。
被烈日炙烤一日,路邊梧桐葉子耷拉着一動不動,青磚鋪就的街道上少有人往來。
臨近傍晚,燥熱的空氣中突然透過一絲涼氣,西邊天空很快被捲起的烏雲遮蓋,間或一道閃電在雲層裡劃過,沉悶的雷聲隱隱從遠處傳來。
帶着涼意的穿堂風從窗子、大門、牆縫肆意的穿過千家萬戶。一時間暑氣消散,人們紛紛出了屋子站在街邊,弄堂納涼。
百年老店“覃家居”的老客們全然不顧炎熱,太陽一落山,店堂裡就坐滿了人。涼風從前後堂穿過時,獨自一人坐在堂前大門邊的儲棟樑,酒菜已經吃了一大半,“舒服!”他適意的直了直腰。
八廟巷的“覃家居”是儲棟樑最中意的酒館,分量足,口味好。更難得是酒館老闆覃無水從不欺客,四方方的桌子,長長的條凳,只要你坐下,就是隻點一碟水煮花生,他都笑臉相迎。
眼看外面要下大雨,儲棟樑一仰脖子杯中的酒喝得精光,順手把盤中未吃完的花生倒進了口袋。酒館的覃老闆四十開外,圓鼓鼓的臉收拾的乾乾淨淨,此刻正眯着眼看着外面納涼的男男女女。
“覃老闆,結賬。”
“呦,儲老弟,這麼快就吃完了?”
“外面涼快,再說待會要下大雨了,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三毛。”
儲棟樑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銀元放在櫃檯上,覃老闆左手輕輕一捏,右手中指熟練的一彈,“錚”的一聲,而後笑眯眯地收進了錢箱。
“這是找您的七角,收好。”說罷,手輕輕一攤,七枚一角角子齊刷刷的排在櫃檯上。儲棟樑一把抓過,打着飽嗝走出了酒館。
覃無水知道儲棟樑脾氣,喜歡角子不喜歡紙幣。用儲棟樑的話說,拿着紙幣輕飄飄的不踏實,角子落在口袋裡隨身體一晃動,“嚓嚓”一響聽着也爽。
早上熬了一鍋稀粥,就着鹹蘿蔔連吃了兩頓,肚子裡一點油水也沒有,這一會吃飽喝足才覺得舒服。他是一個人吃飽全家就飽的單身漢,二十大幾了也沒人管,只要口袋裡有幾塊銅板,必定去“覃家居”喝上兩口。
七歲那年,也是這般暑熱難耐的天氣,父母一大早匆匆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
靠着做私塾先生的爺爺,辛辛苦苦拉扯他慢慢長大。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十五歲時,爺爺一病不起,沒到兩個月就撒手人寰。
儲棟樑清楚記得,爺爺臨走時拉着他指着木樓只說了兩個字:守着。
本在中學讀書的他很快失學,整日像一隻野貓一樣爲溫飽四處躥着。好在“將軍弄”裡有一棟兩層的木樓爲家,不至於流浪在街頭。
“將軍弄”內的將軍府相傳是清乾隆年間一在位將軍所建,七、八十米的一條青石板巷子,左右擠得滿滿當當。
據爺爺說,當年的“將軍府”可不是這樣,高大的門廳,威嚴的石獅,幾進幾齣的府邸來往的都是頭面人物。只是將軍的後人漸漸落魄,祖產年年變賣,四周也有遊民開始搭建高矮不一的簡陋屋子。這兩層木樓是祖輩所傳,他曾問過爺爺,自己的祖輩是否將軍,每次爺爺都不置可否的笑笑。
木樓上下各有三間,據傳是將軍府的書房和會客場所。
父母失蹤,爺爺死了,儲棟樑變成了一個孤兒。他一直很奇怪,自己變成孤兒後,也沒有像評書裡講的那些故事發生,沒有一個親人找上門哄騙房產。不過,奇怪歸奇怪,他並不在意這些,因爲從小到大他就沒有見到過有親戚上門。
二十歲那年,靠着同學父親的關係,他在警察局謀了個文書差事,每個月能拿十多塊銀元。誰知才幹了半個月就被莫名其妙炒了魷魚,再想謀事時,竟然比登天還難,沒有一家願意用他。自此後心灰意冷不再四處求人,乾脆到了碼頭扛大包憑力氣養活自己。幾年下來,鍛就了一身肌肉一身力氣。前兩日不小心崴了腳,只得歇在家中。
“樑哥,好久沒來耍了麼。”剛轉過街角,進入一條陋巷,一名年輕女子正在門前刷着涼蓆。
這個女人儲棟樑自然熟悉,名叫紅旦,身材皮膚都極好。家裡丈夫是個石匠,大前年上山採石從高處跌落傷了腦子,傻傻的常年癱在牀上。拖着一雙五歲多的兒女,平日裡靠賣豆芽菜爲生。
紅旦這麼一叫,儲棟樑頓時覺得腹部脹起,渾身燥熱起來。摸了摸口袋,所剩無幾了,腳還沒有利索,至少還得息個三、五天,總不能進去折騰完不考慮後幾天吃飯的事。
“姐,每次你都叫我樑哥,不知道我比你小麼。”說完,看看左右沒人注意,上前摸了一把。
“比我小,你哪裡比我小了?”女人說完咯咯直笑。
儲棟樑嘿嘿一笑,女人膩歪起來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他就喜歡這點:“哥這幾天腿崴了,過幾日再來看你。”說完,他疾步朝前走着。
“腿崴了?腿崴了還走那麼快,小心點。”紅旦站起身笑盈盈的看着他遠去。
儲棟樑暗自搖了下頭,他也不清楚怎麼就和她好上,每次完事後他都會留個三角,五角的說是給娃買零食。
剛進“將軍弄”,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濺在滾燙的青石板上騰起了細細煙霧。這條青石板鋪就的弄堂,白天夜裡風裡雨裡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今天走到這裡,他覺得非常奇怪,細細煙霧中青石板發出了綠瑩瑩的光芒。
“咔……轟隆隆……”
頭頂一聲炸雷響起,嚇得他趕緊跨過大院門檻,跑進了自家樓裡。
這處大院,方方正正足有一畝多地,兩棵銀杏樹早就高過所有木樓,一南一北,一左一右挺立着。銀杏樹下,也是一色的青條石鋪得滿滿,上面已坑坑窪窪粗造不堪。大院南側有一口古井,常年爲十多戶人家提供着甘甜的井水。
他的家是大院裡位置最佳的一處,面南背北,也不受大樹遮擋。上了二樓,南面更是有三間長的露天陽臺,不論寒暑都陽光充足光線極佳。
一樓三間房曾作爲爺爺的私塾用了很多年,現在除了一座半米高香爐和一隻煤爐幾件鍋碗之外,空蕩蕩的沒有一物,能夠變賣的早就賣了。這尊紫銅香爐,留着是爲了每年冬至、年三十燒紙錢給爺爺的,否則也早就賣了。
二樓西間是他的臥室,內有一張牀,一隻樟木箱子。東間是他爺爺臥室,自從爺爺去世後,幾乎日日鎖着,裡面也只是幾件簡單的傢俱。
雷雨傾盆而下,一道又一道閃電劃過,隆隆的雷聲不時從屋頂滾過。院落裡雨聲嘩嘩,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咔……”“咔……”又是幾道閃電劈過,雷聲震的門窗咣噹直響。
邪門了,這雷怎麼這麼大。儲棟樑站在屋內,呆呆地看着外面,他印象之中從沒有看過這麼大的雷暴。好在他讀過兩年中學,知道閃電是怎麼回事。
“不好!窗子忘記關了。”儲棟樑突然想到一事,心中陡然一驚。二樓正中間屋子是爺爺的書房,平日裡也關得嚴實,最近幾天閒在家中無事,在裡看了兩天書,北面的窗子可能開着。那些書,可是爺爺的寶貝。這麼多年,再落魄的時候,他都沒有賣掉,留着也算是對爺爺的一個念想。
抓過一件衣服披在頭上,儲棟樑衝出房間。
“咔……”“咣咚……”
一道閃電擊中了銀杏樹,劈斷了粗大的枝幹,“咚”的一聲砸在大院青石板上。儲棟樑嚇得心臟砰砰直跳,衝進了書房。二樓本是將軍府主人書房,北面窗子比一般屋子要大一圈。儲棟樑擡頭一看,窗戶果然沒有關閉,窗下地板已有一大灘積水。他扔了衣服,急忙跑上前。
“嚓……”一道閃電帶着巨大的能量在窗外突得旋轉起來,瞬間由耀眼的白色變成了火紅色,在空中“唰唰”地轉了幾個彎,猛得向他衝來。
“不好,鬼雷。”儲棟樑頭一低,趴在了地板積水裡。鬼雷,正名叫做球形閃電,形成後如同一個火球在空中滾過。
“咔……轟……咣噹……”
火球精準的穿過開着的窗戶撞到對面牆上又彈了回來擊中書櫥,“轟”的一聲炸響,書櫥被擊得粉碎,一根飛出木塊砸中了儲棟樑頭部。
“媽的!”他狠狠咒罵一句,後腦勺火辣辣的,伸手一摸黏糊糊滿手是血。望着支離破碎傾覆在地的書櫥,儲棟樑暗自慶幸,剛纔要是晚一步躲開,今天就掛了。關上窗戶,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二樓本是一個大通間,中間二排一抱粗的木柱撐着屋頂。不知是他的祖先還是將軍後人,沿着木柱用厚實的木板做牆,把二樓隔成了三間。書櫥倒地後,露出了後面的木板牆面,一塊臉盆大小的口子撕裂開來。
雨依舊嘩嘩下着,閃電依舊一個接着一個。
“哎,早知道就在那娘們那過夜了。”儲棟樑有點懊惱,急急忙忙趕了回來竟然又受了傷。閃電劃過,撕開的口子裡似乎有東西反光。他撿起地上衣服擦了擦手,從口袋裡掏出火柴。
“嗤……”火柴點着了,他湊近了牆上的裂口,一隻金屬材質的盒子躺在牆中。儲棟樑一喜,難道發現了先人留下的寶貝?他忙掏了出來。
回到隔壁住處,他從木箱裡找出一條舊毛巾,擦了把臉後,紮緊了額頭。牀頭的破桌子上點着一盞油燈,最前端的燈芯已經燒成了碳灰。儲棟樑小心的拿走罩着的玻璃燈罩,輕輕旋動了燈芯鈕釦,浸在油燈內的燈芯往外冒出一段。從抽屜裡拿出剪刀剪掉頂部的碳灰,房間裡頓時亮堂多了。
金屬盒子呈古銅色,長約五寸,寬三寸。剪刀用力劃過之後,只留下一絲淡淡的痕跡,這隻盒子應是黃銅所制。如果是金子,刀尖劃過後,留下的刀痕會很深。
“媽的,怎麼不是金子。”儲棟樑嘟噥着細細看了起來。
銅盒製作的非常精美,正前方中間嵌着指甲大小銅環,半寸長的兩根銅條穿過銅環,相互交錯牢牢扣緊。四周上下雕刻着鋸齒花紋,上下左右各刻有猙獰的野獸。
“祖宗保佑,爺爺保佑。”儲棟樑合掌禱告着,銅盒內要真藏有黃金珠寶他就發了。
“叮噹”清脆的聲音響過,兩根銅條微微分開,儲棟樑忙抽了出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雙手顫抖着打開了盒子。銅盒裡並沒有他想象的滿是金銀,一張厚實的羊皮裹着什麼東西。解開一看,裡面包裹的是一塊四寸長一寸寬半寸厚的黑色鐵牌,上面刻有三個大字:無常令。
儲棟樑順手拿起鐵牌翻看着,鐵牌做工異常精緻,“無常令”三個字古樸渾厚,以浮雕手法刻就,佔據鐵牌中央位置。左右兩邊各有一條飛天神龍昂然挺立,龍爪緊扣四邊。翻看背面,分左右刻有八個字:見此令牌,如見府主。字的中間,刻有一把長劍,劍鋒朝上,直指頂端一輪彎月。
“不知收古董的趙胖子會出幾個錢?”儲棟樑認定這是一塊古董,或許能賣幾塊光洋。
鐵牌放在銅盒收好,他又抓過過羊皮紙看了看。羊皮紙上畫着一幅地圖,儲棟樑摸了摸,凹凸感非常明顯,這些圖畫應是用細金屬條燒熱後燙出來的。地圖上方,從右往左寫着“無常府山形圖”。
無常府?儲棟樑仰起頭眼珠轉了幾圈,沒有聽說過這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