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方盛夏之際,烈陽當空,在樹木蔭蔭林立的山間小道上投射出點點輝光。有三男一女四人結伴,於這小道上不慌不忙的徐徐而行,氣度俱是雅量雍容,男的皆是眉目英挺,觀之可親,尤其前方那個身着玄色綢袍的男子,瞧來若不是山間清雅之士,便是王孫貴胄之流;女的則俱是清麗絕倫,明豔不可方物,絕非尋常閨秀碧玉可及。
四人說說笑笑,走走停停,不時指點山水,閒賦幾句歪詞,悠悠然大有高士意境。
走了一程,便聽走在後頭的一個藍衫漢子笑道:“師傅,咱們這一走就半個多月,京裡頭沒事兒吧?”
玄袍男子“啪嗒”一聲合上摺扇,在那藍衫漢子頭上重重敲了一記,笑罵道:“你這烏鴉嘴盡說壞話。有我的張良和蕭何在,出不了事。”他身旁的那白衣女子亦是不由莞爾,抿嘴輕輕笑着。
藍衫漢子身畔的黑袍男子溫文爾雅的笑笑,道:“師兄離京之前,一切事宜,想必早已安排妥當,軍師妙算,前元王保保那些餘孽想來能一網打盡。怕只怕南疆不安,又與蜀中賊寇相勾結,鞭長莫及,難以平定。”
玄袍男子目光一寒,微微冷笑道:“無忌,你道我下這一趟江南作甚?不會會老朋友豈不是白來了?他朱某人八年前能大難不死,我宋某人便能在八年後再殺他一次!”
這一行四人,正是當朝天子宋青書與蘇貴妃、崇明王張無忌、驃騎衛上將軍鄧愈。此行途中衆人皆以以前稱謂相稱,該叫師傅的叫師傅,該叫師兄的叫師兄,便是這堂堂九五之尊的武定帝,也是摒棄那個說的極爲拗口的“朕”字而轉用“我”,叫得順口之至。
卻聽張無忌笑道:“師兄神武,那朱元璋一介匹夫。卻如何是你敵手!”
鄧愈接口道:“張師叔說的是,我看不勞師傅出手,老傅就足夠解決他了!只是盤踞嶺南的那人棘手了些。”
宋青書聽得此話,忍不住一揮摺扇,哼道:“此人用兵明裡似無法度。實則極是精奇,若不是友德身經百戰,臨敵小心,只怕便是大敗虧輸之局。哼,不過這老小子是不是久不打仗荒疏了那幾下把式,打了這許久,還是以我龍庭府兵對陣,他媽地連賊酋什麼名字都不曉得,無忌。回頭你替我起草一封書信,罵他個狗血淋頭!”他不是不知道現如今自己十兄弟之間的尷尬處境,但仍是堅持要帶張無忌南下。其一是讓京中懷孕在家的趙敏有個羈絆,其二則是也想與師弟好好聚聚,說說真心話。
張無忌笑着應了,笑容裡明顯沒有在北平城裡鬱結的味道,明朗,開心。自寧波府而後,多便是步行了,這一路雖說不乏景色秀美的所在,但多地卻是窮山惡水。好在四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輕功厲害,氣息悠長,鄧愈又從劉伯溫那處學得些許天地道理,能掐會算的道道雖不算精通,但也往往能令諸人趕在夕陽西下之前投宿落棧。
幾人步行了四五日。便入福州地界。這一日方及清晨。四人便自蒲田鎮客棧中出發。悠然上山。九蓮山上風光明媚。不乏佛跡。宋青書、張無忌師兄弟玄學深厚。蘇若雨學識淵博。鄧愈也是個插科打諢地箇中裡手。一路上自是趣味盎然。
走至中途。挽着蘇若雨盈盈素手。青書忽然想起離京之時。批閱章折時。看到劉伯溫呈上地奏摺中意味深長地那句:“……北元之兵。臣能定之;王妃舉措。臣亦以耳目相聞;朝中大事。基代爲操持。當屬不該。有諭旨在身。強爲之亦差可也;立後之事。關乎國體。基縱無旨。僭越議之。國母孰歸。迫在眉睫。陛下宜早作決斷。南巡歸來。萬望定論。”
想到此處。心頭計議一番:皇后統領後宮。依蘇若雨手段原也能行。只是這一國之母不僅僅是統領後宮這麼簡單。以身作則、母儀天下也是一項重任。蘇若雨地出身從一開始便註定了她絕對與皇后之位無緣。剩下兩位。也該有個決斷了。
沿着山路一直往上。青書等五人離寺漸近。少林寺三個斗大金字映入眼簾。漆黑匾額好幾處都稍破而損。卻不顯破敗。反有盎然古意。
走到大門前。隨口諏了幾個姓名。與知客僧通報了。只道是過路地香客。欲進寺捐些香火錢。知客僧卻斷然拒絕。青書不由好笑。八年前自己偷偷潛進寺中。今日原想光明正大一些。孰料這和尚還不讓。真是彼其娘之!
揮袖點了那知客僧遍身十餘處穴道。把個和尚如金剛也似立在門口一動不動。而後領着妻子師弟徒弟大搖大擺走入寺內。
才走了不到裡許,便聽得拳腳風聲,青書不由大爲驚訝,南少林實力之雄厚,前些年他已見識過,他心裡一直疑惑,爲何當年來助陣的北少林諸僧比之南少林弱了一籌不止?不說那個蝸居禪房的變態紅葉,也不說天字輩地六位長老,便是沈振鴻等一干慧字輩高僧,也是高手林立,比之唯三空神僧支撐大廈的北少林,實在是強悍太多。
那又是何人,敢到猛虎羣中撒野?
着張無忌和鄧愈在後等候,青書攜着蘇若雨手,身法展開,一掠至屋舍頂端,微微躬下身子,眯眼瞧去,不由心頭大震。
白袍劍客手中寶劍淬出匹練也似的淡紅劍芒,吞吐莫測,身形一轉,便削斷那身着黑色僧衣地老和尚手中禪杖,便聽他淡淡道聲:“承讓。”旋風也似的退後丈許,收劍回鞘,動作乾淨利落,幾近完美無缺,無半分多餘。
青書嘴角浮上笑意:“原先還沒料到白觀這小子是個死不認錯的犟驢脾氣,連殺十三員蒙將,嘖嘖,我只道是市井流言裡的誇誇其談,今日一見,才知其所以然。居然還能放出劍芒了,功力不錯,不錯。”
那老和尚收了斷成兩截的禪杖,長鬚在風中飄揚,向那身着靛藍紋金邊袈裟的和尚一合十,隨後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後。
便聽那方丈裝束的和尚吐氣開聲:“白掌門功力深湛,便連敝師叔亦不是足下三十招之敵,委實近天人之境。但若欲拜謁敝師兄紅葉,還須過了貧僧這關。”聲音渾厚硬朗,青書只覺再耳熟不過,一時卻想不起來這人是誰,定睛瞧去,心內又是一驚:“原來是他,只是怎麼出家做了和尚?白觀又幹啥想找紅葉?”
白觀皺眉道:“白某久不出山,本不知貴寺紅葉大師尊名,此來全爲敝師弟蔡子峰,並非比武鬥狠,方丈大師又何苦爲難?”
慧鴻禪師嘆道:“先師遺訓,不得不守。白掌門,請賜招。”
白觀聞言眉頭一舒,哈哈一笑道:“進寺便聞慧鴻方丈易筋經內功高深無匹,能鬥上一鬥,也是快事!”
慧鴻禪師頷首道:“請。”
青書在房頂看得大樂,這兩人昔年也曾會過,今日鬥將起來,卻不知是緣分還是宿命。
卻見白觀一套希夷劍法使得綿綿泊泊,飄然之外,更有浩浩蕩蕩的磅礴大氣,端方有禮,守得滴水不漏,偶爾反攻一劍,卻是犀利絕倫。而慧鴻一雙肉掌如大刀闊斧,刷刷刷凌厲剛猛,又不失雄厚高峻地奇拔之意。
翻翻滾滾的鬥了百來招,白觀劍法陡然一變,淡紅色劍芒忽而吐出,慧鴻早防着他這手,側身閃過。但見白觀劍術展開,一劍快過一劍,劍芒吞吐,慧鴻再躲閃不及,袈裟一角被斬下。
白觀縱聲長笑,步法展開退後三丈,橫劍施禮道:“大師,承讓了。”
慧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默然半晌,嘆道:“白掌門劍法高絕,請。”一擺手,延請白觀入林。
青書看得暗自點頭:“這兩人功夫原在伯仲之間,若生死相博,沈振鴻或者能存活,似這等單挑,白觀仗兵器之利,贏得也不光彩。”
轉回吩咐張無忌與鄧愈寺外等候,攜了蘇若雨手隨着在慧鴻和白觀身後屏息潛行。走了約莫三刻鐘,前方木屋禪房赫然入眼,屋前花團錦簇,清幽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