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過道本不甚寬,圍了這許多人,頗顯擁擠。圓真和青書靜靜對峙,相隔不過三丈,氣勢淵凝如山,壓抑異常,圍觀衆人都有些吃受不住,漸漸散開。
圓真輕輕向前跨上一步,說道:“宋居士口舌刁毒,辱我少林,圓真縱不敢忘少林武當同氣連枝,但居士先行挑釁,卻是怨不得圓真動手了。”這話不卑不亢,頃刻間便將話題昇華到少林武當兩派之上。青書見他頃刻間便冠冕堂皇的找足理由出手,當下肅聲道:“少林派中出閣下這等不肖弟子,犯殺戒淫戒諸般大戒,委實不幸。武當宋青書雖然不才,但念在少林武當同氣連枝的份上,定要爲少林清理門戶!”一振長劍,劍尖斜指,陽光映射之下,熠熠生輝。
圓真心中一陣氣苦,這三十年來,他哪裡被人這般當衆指摘冤枉過?他知愚民智術不開,多加辯解,也是無用,況且他一顆心裡只有他師妹一人,被人強加上這等事,再去辯解,只會平白爲師妹抹黑。圓真見青書長劍一出,整個人也彷彿出鞘利劍一般,陡然間鋒芒畢露,心道:“難怪友諒爲他所擒。此人奸猾狡詐,武功高強,又和友諒結下大梁子,須得殺了,方纔不留後患。”氣凝於手,竟是欲使出生平絕技,只待青書一出手,便一舉格殺此人。
衆人見兩人蓄勢待發,不由轟的一聲四散開來,圓真眼中殺機畢露,已做好殺人的準備,少林名聲如何,卻是不關他事了。圓真也不過是他身份的一個代號而已,隨時可棄。
青書氣勢已達巔峰,出鞘利劍一橫,淬出一道雪亮光芒,向圓真胸口刺去,氣勢一往無前,迅捷飄忽,含納獨孤求敗劍意,端的無堅不催。
圓真目光一亮,嘖嘖讚道:“好劍法,好劍法。”伸出手指,一扣一彈,一道陰陰冷冷的指風彈出,正中長劍,便聽得鏗的一聲,長劍被擊的偏過三分,恰恰貼着圓真右臂險之又險的擦過。
圓真微微冷笑道:“剛不可久,凡事但餘三分後力,年輕人,老衲教你個乖,閻羅王那裡,莫說老衲不厚道。”右掌倏忽擊出,無聲無息,直襲青書胸腹要害。
卻聽青書冷笑道:“我武當絕技,豈是凡俗可以度測?”長劍不可思議的一圈一亙,劃了個半圓,後發而先至,橫亙胸前,圓真手掌便好似直直往劍鋒上碰去。
圓真心內微驚:“這少年劍法不定便臻至圓轉如意的境地,任他成長下去,倒是明教勁敵。”生了這般念頭,他殺機陡散,掌勢一收,左手食指點出,一道指風向青書“肩井穴”襲去。兩人相隔不過丈許,這道指力無聲無息,委實歹毒。圓真武功早已到收發由心的高妙境地,收掌出指,不過瞬間事,做起來渾然一體,毫無破綻。青書心中暗驚,閃身一挪,避開這道指風,正欲出劍,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身後那個小販嘴角溢血,臉色發青,“砰”的一下仰面摔倒,顯是中了圓真指力,活不了了。
青書心中微感內疚,心念一轉,喝道:“圓真,你又兇性畢露,殺害無辜之人,今日須饒不得你!”
圓真淡淡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此人雖是我殺,但也因你而死。因果糾紛,咱們多說無益,來來來,還是手底下見真章。”他見青書劍法卓爾不羣,多想試探一二。圓真想利用青書對付明教,心中殺機早無,又如何會動手殺他?這番出手,一爲敗之,好奪來無忌逼問謝遜下落;二爲試探青書武功,看此人心機功夫到底如何,能否與明教相爭而大佔上風。
青書冷哼一聲,卻不答話,一振長劍,又和圓真鬥了起來。衆人原本被圓真來無影去無蹤的指風給嚇着,就要一鬨而散,此刻見得青書這般言行,登時有幾人血性上涌,其中一人大聲道:“少林和尚胡亂殺人,與明教何異?我嵩山派雖不是名門大派,但也知禮義廉恥。你先是追殺這位武當少俠,此爲無禮;早年胡亂殺人,避禍少林,本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此時卻又視人命如草芥,敗壞少林名譽,此爲不義;少林佛門清修之地,你卻私養孌童,此爲不知……”
“廉恥”二字尚未說出,這人便呼的一聲仰面摔倒,他前兩句倒沒什麼,但後面那句“私養孌童”,卻是犯了圓真心中大忌,圓真對他師妹癡情無比,哪裡容得旁人半句加貶?當即冷哼一聲,步法連轉,避過青書連環三劍殺手,一道指力彈出,這人哪裡禁得起“幻陰指”這等陰毒指力?又是圓真含憤而發,哼也沒哼,便自一命嗚呼。
圍觀衆人哄得散開,有人跳出叫道:“這,這和尚會妖法!武當派的少俠只怕支撐不住,我們快去請鎮口劉道士來降妖伏魔!”這羣人原非智識高卓之輩,一見圓真彈指間殺人,只覺不可思議,定是鬼魅手段,當即一鬨而散,圓真瞥到攤旁那個小小身影似乎縮成一團,但好歹仍在,不由心下大定,出招如電,與青書相拼,卻始終不使殺手。
青書本意在拖延時間,見圓真出手雖然凌厲,但卻並非指向他要害之處,心中不由想道:“這和尚怎地不下殺手?莫非有甚陰謀,嗯,管他怎樣,我小心接招便是,打不過了就逃。”
兩人翻翻滾滾,拆了八十餘招,青書劍法中含了三分獨孤劍意,傲絕孤勇,一往無前,迫得圓真不住後退,但任他劍法如何精妙凌厲,如何圓轉如意,竟是近不了圓真身前三尺,不由大是駭然:“成昆的功夫好高,難怪當年謝遜每戰必敗!”
圓真步法轉動,隨手出招,或抓或拍,或指或拿,頃刻間換了不下七八種絕技,俱是少林傳下的秘手。圓真這數十年來修習少林九陽功,數度出入藏經閣中,擇了幾項少林絕技精研,無論見識功力,都是更上層樓,此刻信手拈來,衲衣翩翩,倒顯高人風範,他心裡也是暗暗激賞:“這少年年紀輕輕,出劍卻老辣異常,不但後勁十足,抑且氣勢澎湃。張三丰這老道士倒是好福氣,有這等人才傳承絕藝。友諒雖然聰明,比起他來,卻少了兩分資性,三分氣魄。謝遜也未必較他強了,唉。”
青書心中納悶:“怎地他好似陪我練功一般?”劍上功夫卻是愈使愈順,“太極十三勢”中各種“勢”不斷融入,忽而“探勢”,忽而“單推勢”,忽而“起勢”,忽而“收勢”,劍法陡然瑰麗幻奇,一柄長劍使得飛輪一般,倏忽攻進圓真身前三尺。
圓真長笑道:“好,好!小居士好功夫,且看貧僧這一指。”左掌飄飄忽忽拍出,封住青書來劍,伸出右手食指,內力迸發,指尖嗤嗤微響,一道陰冷罡氣射出,正是他自創絕技“幻陰指”,足可開碑裂石。
這一指全力而發,迅捷無倫,青書躲閃不及,竟被指力削掉髮髻,長髮披散下來,卻不顯狼狽,彷彿魏晉狂生。
圓真笑道:“小居士,你非我敵手,咱們就此罷手,如何?”手中卻暗暗凝力,欲待青書放鬆戒備,再行擊昏他。
他心中早有打算,將青書擊昏之後,掠走無忌,逼問謝遜下落。但卻會裝作無意留下一塊象徵明教的火焰令牌,讓青書以爲自己乃是明教臥底,再請六大派中幾個汝陽王的臥底煽風點火,然後引發正邪大戰。自己再回汝陽王府借兵,則覆滅明教,在此一舉,即便覆滅不了,但以青書此時武功之高,十年之後,再領袖正道,又何愁滅不了明教?
至於火焰令牌,圓真年輕時和陽夫人情愫極深,陽夫人身爲明教教主夫人,如何沒有火焰令牌?給情郎一兩塊,也是意料之中事。
但任圓真其奸似鬼,又哪裡知道,青書來自後世,他那點點破事,是有明文記載的。這一番如意算盤,註定是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