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微風,依然輕輕吹動,吹過樹梢,吹過綠葉,吹過靜靜流淌的小溪,泛起輕輕漣漪,最後,吹在白袍少年略顯瘦弱的軀幹之上。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把摺扇,手指輕輕摩挲着扇骨,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手指驀地一用力,按在扇柄向上一寸凸起處,一簇黑芒閃過,沒入黃土地之中。
啪啪兩道拍手聲響起,白袍少年一驚,回頭望去,但見青書一襲青衫磊落,嘴角含笑道:“白師兄光明磊落,佩服佩服。”白觀苦笑一聲道:“你都看見了?”青書笑道:“扇子裡藏了暗器麼?”白觀頹然道:“是一蓬鋼針,淬了‘蝕脈腐氣散’。中者初時無恙,一年半載之後也無甚大異。直至三年後方纔發作。發作之時,內力盡數化作烏有,經脈酥軟,形同廢人。”青書呵呵笑道:“白兄,咱們比鬥之時,你始終未曾用此摺扇呢!”白觀苦笑道:“你便不覺後怕麼?比鬥之時射出,你勢必難防。”說罷擡起頭來,兩人對視片刻,青書笑道:“你怎地知道我難防住?呵呵,若你用出,只會自作自受而已。白兄,你是位君子。說句實在話,鮮于通這等人品……卻是華山不幸。”
白觀原覺此人乃生平難遇之知己,但聽得這話,神色一寒,冷道:“宋少俠,你若是來此行挑撥之事,恕不奉陪了!”青書忙道:“白兄勿要誤會。在下絕無此意,只是想問白兄,令尊當年真是死於明教之手麼?”白觀見他提到此事,不由義憤填膺,恨恨道:“除卻明教教徒這等江湖敗類,還有誰能使出這等卑鄙無恥的技倆暗害我爹!”
青書奇道:“哦?令尊當年的死因是……?”白觀想到此事,目光漸漸沉重,強行忍住悲憤,沉聲道:“家父當年被明教中人下蠱,足足痛了七天七夜方纔斃命。明教中人行事殘忍狠毒之至,我定誅之!”說到後來,握緊雙拳,神情激動。
青書道:“是白兄你親眼所見麼?”白觀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宋兄,你怎地問這等話?當年是鮮于師叔將家父的遺…遺體帶回。”說到後來,神色間盡是悲憤之色。
青書嘆道:“白兄,這話…我也不知當不當說,總之…你回山之後,對鮮于掌門,多提防一二。”
白觀霍的站起,寒聲道:“掌門對在下有養育教導之恩,望閣下慎言。”青書搖頭一嘆:“總之,你小心便是。有些話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會信。”說罷一轉身,緩步離開。白觀見他背影,神色一時間極爲複雜,見青書越行越遠,忍不住快步上前,高聲道:“宋兄,若有難言之隱,何妨說出?”
青書腳步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回頭淡淡道:“家父已手書一封與崑崙鐵琴先生,着小弟前往拜訪,白兄有意同行乎?”
白觀走到青書身前三尺,見青書神色淡定,一雙眸子清澈見底,也不知怎地就應道:“攜劍江湖,固所願耳。”兩人對視片刻,驀地哈哈大笑,方纔些許不快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一場比鬥在青書看來縱然毫無緣由,但因此結識一位君子之交,卻是承天之幸。
白觀道:“宋兄,你我一見如故。不如結拜爲兄弟如何?”青書笑道:“何必如此俗套,心中是兄弟,我們便是兄弟。”白觀一怔,哈哈大笑。
兩人又說了會話,越來越投機。白觀大是佩服青書武學修爲,青書卻對白觀的儒學修養十分敬佩,一時間倒也頗爲歡洽。卻聽白觀道:“宋兄,時辰不早,我且回去請掌門手書一封,也好與你一同拜見鐵琴先生。”青書笑道:“還要煩勞鮮于掌門手跡,當真令我過意不去呢。不過…你最好別讓他知道你我結伴同行。”白觀皺眉道:“宋兄或許對掌門有所成見。掌門爲人雖然有些…有些陰沉,但卻是真心爲我六大派考慮的。”
青書打個哈哈,也不多說,兩人各自一笑。分開之後,青書的目光漸漸深遠,似是在謀劃什麼,也似是在思慮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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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燈如豆,被晚風輕柔的吹得一晃一晃。鮮于通在燈下奮筆疾書,驀地低低嘆口氣,筆下一頓,一滴墨跡便留在紙張上。他苦笑一聲,又取了一張信箋,一筆一畫小心翼翼的寫下。窗外一個淡淡青色影子低頭沉吟:“可惜看不清楚具體所書。只不知收信的是何等人,竟令華山掌門恭恭敬敬,不敢留一滴墨污於紙上?”
鮮于通正書寫中,門外響起敲門聲,他猝然而驚,下筆一歪,拉出老長一段墨跡。卻聽白觀恭恭敬敬的道:“掌門師叔,白觀求見。”
鮮于通神色陰沉,將桌上兩團紙一揉,塞入行囊之中。而後起身開門,又換了一副臉色,微笑道:“白觀啊,尋師叔有事麼?”白觀恭敬道:“白觀自覺歷練不足,欲孤身仗劍,行走江湖。”鮮于通神色一變,打量了白觀良久,方纔笑道:“這是好事啊,呵呵,師叔準你便是。”
白觀猶豫道:“掌門師叔,白觀還欲請您手書一封給崑崙掌門鐵琴先生。”鮮于通奇道:“哦?你要去崑崙麼?”白觀道:“聞明教教衆在崑崙山附近肆虐。白觀不才,正欲倚劍誅之!”鮮于通淡淡看了他良久,卻看不出絲毫破綻,只道:“你爹若聽到此話,勢必含笑九泉。好,此事我允了。明日我手書一封,與你便是。”
白觀道:“多謝掌門,弟子告退了。”鮮于通含笑道:“今天辛苦你了。呵呵,回去好好休息。”白觀點了點頭,轉身走出鮮于通臥室。
鮮于通又取出一張空白箋紙,認認真真的將這一封書信寫完,走到窗前,將書信綁在信鴿腿上,目送着鴿子飛遠,華山掌門喃喃道:“武當池飛真龍,六大派興旺在即,須儘快除去他啊…”那淡淡青影微微一震,驀地身影一動,消失無蹤。
第二日,華山、崆峒兩派向宋遠橋告辭,待得他們下山之後。青書持父親手書,一身輕快的也下山了。山下茶棚之中,那鐵劍門的胡辛仍在等候着,青書見他仍在此處,不由的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行禮道:“胡大哥,這幾日是武當山怠慢了。我已與七叔說過此事,你此刻上山,定無人阻你。”
胡辛大喜道:“多謝宋公子!”攜着兩個家僕,一溜小跑的上山了。
卻聽得一聲朗笑傳來:“宋兄!白觀來也!”青書聞聲一喜,見白觀一身白袍,站在不遠處,笑吟吟的看着他。青書走上前去,笑道:“白兄!咱們這便啓程吧!”
兩人結伴同行,經漢水北上,漸向西行入川,一路上偶有風波,倒也做了不少行俠仗義之事。青書此刻武功修爲較之一流高手也不遑多讓,一路覽山川秀麗,江河日下,無不與道藏相合,因而內力也有所精進。白觀修爲遠弱於青書,但他修煉的“混元功”也是一門了不得的內功心法,青書時常指點他修煉內力的要訣。有一日助他行功,不意間竟令其內力大進,較之武當山比武之時,要強了一倍有餘。
而白觀的拳腳劍術也俱是極佳,劍術上青書得獨孤法意,白觀較他遠弱,但拳腳一道,卻是他爲達者。青書將“倚天屠龍功”以拳腳使出,頗有不順,但白觀看來,卻能銜接自如。
兩人交流武學,互補不足,一路行俠仗義,倒也頗爲相得。青書、白觀兩人初次行走江湖,都是無甚經驗,一次被人麻翻在一家深山老店裡,差點做了人肉包子,好在青書內力高強,及時清醒,將繩索掙脫,方纔無虞,兩人想到在這家老店裡吃得葷食都有可能是人肉時,一時間都是大感反胃,繼而殺意大盛,將這一店上下殺了個乾乾淨淨。自此之後,青書、白觀兩人都十分後怕,自帶乾糧在身,再不進野店宿食。兩人更是感慨:“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別人未必看你和他無仇無怨便不加害於你。這麼看來,江湖真的無處不在。”
青書輕功得自張三丰真傳,極是了得,而華山派“上天梯”的輕功也是武林上乘,自入川之後,多爲山林之間,兩人又不敢入野店休息,唯有露宿在外,這般在山林之間,約莫走了半個月,終於抵達崑崙山腳。白觀一臉鬍渣,一身白袍也變成了灰色;青書雖內功深湛,但也滿面風塵。
青書見白觀滿身塵土,哪有尋常風度翩翩的模樣?而白觀卻見這面目俊秀的宋兄弟目光渾濁,滿臉茫然,也是不覺好笑。兩人仔細打量着對方,驀地齊齊大笑,只把眼淚都給笑了出來。
青書好容易止住笑:“白兄,我們須得上山,尋鐵琴先生好好安頓下來,洗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纔是!”白觀捂着肚子笑道:“你看你那張臉,都成什麼模樣了!哈哈,好,咱們這就上山。”
兩人當即施展輕功,順着道路一陣風也似的奔上。忽聽得一聲淒厲犬吠,緊接着一個嬌脆的聲音喝道:“右將軍,快回來!”
宋青書聽得這聲音,心頭一震,暗道:“莫不是她?”腳步不經意間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