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斷枝敗葉卻逆風而走。宋青書和紅葉二人四掌對拼,“啵”“啵”大響不絕於耳,重重氣浪涌開,將兩人足下微塵殘葉四面推開。
紅葉右膝屈下,伸展右臂,左掌一引一推,一式“龍戰於野”,接下青書一記“擘天掌力”。但終究是勁力不及對方沉雄厚重,退後兩步,順勢飄然退後三丈,足尖一點,躍上一棵大樹。
青書也是縱身躍上,呼的一掌拍出,掌未至而威先至,聲勢駭人,勁力滔天,將這枝條之上的新葉老葉都給吹的一乾二淨,紛紛飄下,散落一地。
紅葉足尖在樹枝上輕輕一點,右手搭在大樹主幹之上,微微用力,借勢側身一旋,竟是躲過青書這看似避無可避的一掌。
宋青書讚道:“好!”他已佔上風,威勢內力俱在巔峰,遂趁勢追趕,雙掌在胸前一圈,潛運“攬勢”之法,強攬天地大勢於掌間,轟然推出。
但紅葉卻仿似游魚一般,滑溜溜的渾不着手,右手只搭在樹幹之上,不住借力躲閃,青書強攬天地之勢的數掌都被他一一避過。紅葉躲閃間固然沒有絲毫窘迫之態,抑且揮灑自如,間或抽空反擊一兩招,蓄勢待發,以待青書氣勢泄盡,再行反擊。
他已落下風,養對手之全鋒而待其斃,原是正道。但任這和尚想破腦袋,又怎能料到,眼前這和他對敵之人,竟是身懷“攬勢”奇功,一身氣勢融融泄泄。更能強攬天地大勢,是絕無泄盡之虞的。
然而,對青書來說,氣勢雖說是無窮無盡,但內力還是有所窮盡的。畢竟任“純陽無極功”回氣速度如何之快,如何的綿綿不絕,都是不可能趕得上剛柔並濟。猛烈絕倫的“擘天掌力”消耗之速地。
又發了七八掌,青書見對方一意閃躲,心道若再如此下去,率先內力不濟者勢必是自家。遂招式一變,出招陡然柔軟起來,左手綿綿虛引,右腿斜斜跨上,左膝微屈,右臂陡化單鞭,往紅葉臉面抽去。
這一下看似柔柔慢慢。實則迅捷無倫,較之擘天掌力快了不知凡幾。畢竟擘天掌每發一記,勢必牽動臟腑內氣,提前蓄勢是不可避免的。而這一記單鞭,卻無蓄勢之虞。
紅葉躲閃不及,慌忙鬆開搭在樹幹上的右手。擡手一架。
便聽得嘶嘶裂帛聲響起。紅葉禪師右手衣袖迸裂,右臂陡然現出一條血紅印痕,絲絲血跡滲透出來,將破碎的白衣染得鮮紅。
青書這一記單鞭出自“太極拳”。他雖未輕見張三丰創出的這門絕世神功,但後世公園中老頭兒老太太打的還少麼?內功甫一大成,幾經揣摩之下,遂成“搬攔錘”“單鞭”“炮錘”幾門至爲猛烈的法門。
“單鞭”妙術,柔法外,剛法內。陰柔居中,烈陽在外,一手抽過,竟是真地如掛滿倒刺的鞭子掠過一般,將紅葉右臂抽得血肉模糊。
紅葉見得這手,面色一變,已知這一下自家已然輸了一籌。易筋經內力自發自動之下。傷口竟是以可見的速度癒合着,幾乎頃刻間便已結痂。
他輕叱一聲。眼睛微閉,雙手豎在胸前,屈指結印,身上竟仿似陡然生出朦朦寶光,莊嚴肅穆,氣勢大盛,讓人陡然喘不過氣來。
青書心中冷笑:“跟我玩勢?”適才他雖然潛運“攬勢”之法,但卻並不想讓紅葉知曉自家壓箱底的絕技,故而表象看來,是他強催內力,以無儔內力助漲氣勢,實則內裡不然。
此刻見紅葉氣勢大漲,他好勝之心陡起,也不管不顧壓箱底的功夫如何如何,當即深吸一口氣,聚斂氣勢,陡然放出,好似波瀾驟起,洪水滔天,往紅葉和尚頂門壓下。
驚濤駭浪之中,紅葉彷彿一葉漂泊小舟,但無論這浪花如何滔過,這狂風如何猛烈,紅葉和尚只巋然不動。
青書右手綿綿而引,左臂內屈,右掌陡然握成一拳,側轉過來,往紅葉胸口錘去。
這門絕學,正是他新悟的“太極拳”中的“炮錘”之法,一錘打出,有如大炮轟鳴,剛勁猛烈之處,可謂天下無雙。
紅葉禪師猛地一睜眼,目中寶光流動,喝道:“!”結印的雙手驀地伸展開來,平平向前推去。
一錘兩掌轟在一處,卻是沒有絲毫響聲。
落針可聞。
紅葉眨巴着眼睛,問道:“你這是什麼武功?”
青書胸中陡然涌起一股豪情,淡淡道:“武當,太極!”
紅葉點頭道:“果然厲害非常。”青書見他那兩掌竟能將自己還甚於“擘天掌”的“炮錘”化去,抑且不退後一步,心中不由也自好奇,問道:“禪師適才那兩掌,卻是何等神通?”
紅葉和尚笑道:“少林,六字真言功!”
青書心頭一動:“哦?六字真言?”紅葉知此人功夫絲毫不下於己,也就不瞞他:“是貧僧以易筋經內力爲基化出的一門厲害功夫,是貧僧壓箱底地功夫,今兒卻被施主給逼了出來。”
青書含笑道:“在下亦自技窮矣!”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綻顏而笑。好似心有靈犀一般,竟是齊齊收回手來。“喀嚓”一聲大響,這株不知活了多久的參天大樹轟然坍塌,頓時塵煙四起,走獸競奔,鳥鳴蜂嗡之聲,不絕於耳。
再打下去,就是比拼內力之局了。到時候兩敗俱傷,可不是好玩的事兒。大家又沒什麼深仇大恨,還是各自罷手的好。
宋青書與紅葉和尚攜手各自落下,青書梯雲縱固然轉折自如,風姿若仙,但紅葉的身法也自飄逸絕倫,好似飛將軍一般。緩緩着地之後,紅葉雙手合十,看着這方圓數十丈內一片狼藉,臉色漸漸難看,猛然頓足嘆道:“罪過,罪過。貧僧一時手癢,致諸位蒙此不測,家園遭毀,委實罪大惡極。”
說着竟是對着大樹一揖到底,滿臉沉痛之色。
青書不由好笑,剛開始你幹嘛去了?不是打得很歡麼?現在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算個什麼?但也不方便說些什麼,只是搖頭不語。
紅葉卻是乾脆盤膝坐下,唸了一遍往生咒,好像又覺不夠,又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跪在樹前,正容整裝,磕了三個響頭,嘴裡還不住喃喃道:“貧僧自來只跪佛祖,諸位往生極樂,千萬在佛陀面前美言幾句。”
青書再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這和尚有趣,當真有趣。
紅葉回頭瞪他一眼,斥道:“笑什麼,貧僧可不是鬧着玩地。”
青書哈哈笑道:“咱倆弄得這些鳥啊蟲的家破……那個啥亡,更辣、辣手催……樹。它們跟咱們委實是苦大仇深,怎麼還幫你在佛祖面前美言?”
紅葉聽得愁眉苦臉,長嘆一口氣道:“唉,早知道就不把你帶這裡來了。這下好了,西天的日子可不會好過了!”來回左右踱了兩步,紅葉驀地戟指青書,喝道:“你也是罪魁之一!這可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宋青書一振長袖,怫然道:“西天何在?我自逍遙今世,他能奈我何?”
紅葉一怔,好似十分苦惱,捧着一顆光頭,左搖右擺的唸唸有詞。
青書見他如此,又不由好笑,問道:“禪師,你在打機鋒麼?宋某智術淺薄,可不敢奉陪。”
紅葉只是不語。
宋青書繞着坐在地上的紅葉走了一圈,方要開口,卻見這奇奇怪怪的紅葉和尚擡起頭來,問道:“你來這裡作甚?”
青書暗道此人既然早知自己身份,那便也無不可言之事,便道:“有信函一封,與少林俗家弟子沈振鴻。”
紅葉奇道:“哦?你找沈師弟?”
青書點頭道:“然也。”紅葉和尚一拍光頭,笑道:“他出寺了。”青書一怔,但轉念間便道:“他房間何處,我自將書信放他室內便是。”
紅葉站起身來,細細打量青書一番,不住點頭道:“瞧你衣裳華貴,腰懸玉佩,顯然富家子弟,絕非雞鳴狗盜之輩。恩……你不是來南少林偷東西的……”
青書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咳嗽道:“自然……自然不是……”
紅葉點點頭道:“好,我便告訴你沈師弟屋室所在。”說着身形一閃,頃刻間便在數丈之外,青書揉身跟上。兩人並肩走了一程,漸漸屋舍儼然,紅葉一指東邊道:“右數第一間房,便是沈師弟的房間。”
青書點點頭,拱手道:“禪師指點之恩,多謝了。”紅葉擺手道:“不謝不謝。”頓了一頓,又問道:“你不怕我騙你?”
青書坦然道:“能有此等通達修爲者,豈隨口胡扯之輩?”紅葉哈哈一笑道:“你這人有意思,肆意逍遙,不管不顧,抑且看人極準,是個成大事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