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觀見青書腳步漸緩,不由得也是放慢速度。青書驀地駐足,定睛望去,卻見一條半人多高的兇猛獒犬遠遠的向自己二人這邊奔來,口吐白沫,目放兇光。白觀在江湖歷練了一月有餘,已沾上些江湖人習性,“嘿”的一聲冷笑道:“這畜生不是想吃了咱們吧?”
青書雙手抱胸,意態悠然的道:“它若想吃,也得有那本事。”眼睛卻是不自覺的望向了獒犬身後的那一大隊人馬。
卻見那獒犬後腿猛地一蹬,跳出老遠,再一蹬,張牙舞爪的向青書撲去。青書不慌不忙的撣了撣袖子,將寶劍連鞘解下,緩緩往前方一刺,那獒犬雪白的腹部便自然而然的撞在劍尖之處。“嗷”的一聲慘呼,躺在地上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青書好整以暇,將劍別回腰間,白觀卻驚叫道:“天哪,竟然有這麼多條狗!”青書呵呵笑道:“見怪不怪,白兄,似乎你還怕了這一羣畜生。”
白觀斜他一眼道:“我連你都不怕,還怕他們麼?”青書被話嗆的一噎,暗歎遇人不淑,誰料得到這謙謙君子一般的華山少俠,此刻也竟學會了繞着彎罵人呢?
兩人這一路雖是切磋武學爲多,倒也時常鬥口,初時尚且各逞辯才,引經據典,一個說道,一個說儒,可到得後來,竟是黔驢技窮,兩人也較之初時熟稔很多,話語間漸漸放開,學了些市井言語,江湖大話,加之青書來自後世,新奇思想層出不窮,兩人閒暇時鬥起口來,倒也頗具趣味。
青書瞪他一眼,道:”後面那位紅衣小姐,想必是這一羣畜生的主人了。”白觀定睛望去,便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北地佳人款款而來,容顏嬌媚,又白又膩,約莫在十三四歲年紀,一時間只覺耳邊嗡嗡作響,眼神頓時呆滯,如被雷擊,青書見他這般,不由的張大嘴巴,定定望着白觀,暗道:“這小子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那紅衣女子在一羣黑衣僕人的簇擁之間,緩緩走來,彷彿不勝嬌怯,嫋嫋娜娜好似仙子一般。她望了望被羣犬圍住的兩人,微微皺眉,低聲啐道:“哪裡來的粗野漢子!”目光流轉,看到躺在地上的獒犬,不由得伸手掩口,驚呼道:“右將軍!”快步上前,屈身將那獒犬抱起,觸手僵硬,一片冰涼,不由恨聲道:“誰那麼狠心,竟殺了你!”擡起頭來,定眼狠狠盯着青書二人道:“是你們麼?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殺我朱九真的右將軍!”
白觀慌忙擺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宋兄一劍將你的狗刺死的。”又望了望宋青書,又道:“呃,是姑娘的狗兒忽然撲向宋兄,宋兄方纔不得已將他刺死的。”宋青書先是大汗,聽得後來這句方暗道算你有些良心,呵呵一笑道:“朱姑娘是麼?貴犬無緣無故襲擊在下,在下不得已還手將其擊倒,其間緣由,卻非在下之過吧?”朱九真冷笑道:“我右將軍要咬你,你讓它咬便是,何來如此多廢話。”又哽咽道:“可惜,可惜它死了…”
白觀看得心頭大痛,忙道:“姑娘莫哭。這狗兒死了便死了,在下再去買過一條賠你便是,何須如此傷心呢?”朱九真霍的擡起頭來,大聲道:“我纔不要你給我買!右將軍從來都只有一個…”說着又抱着獒犬嚶嚶哭了起來,白觀嘆道:“姑娘有情有義,委實令人敬佩……”話未說完,卻聽朱九真道:“你們殺了右將軍,我也殺了你們給他報仇!”說着喝令羣犬圍攻兩人。
白觀縱高俯低,一時間大是驚駭,委實摸不清這女子如何想的,瞪了一眼宋青書,似是在埋怨他爲何殺了佳人愛犬。青書運掌如風,一掌一掌將縱上的獒犬打的屁滾尿流,卻未下重手,見白觀如此神色,一個白眼翻過去,沒好氣道:“敢情這狗兒向你撲去,你便伸出脖子讓它咬?”白觀被噎的說不出話,邊逃邊道:“這羣不過無知畜生,何必與它們一般見識。它們撲上來了,我們逃了就是,何必還手呢?”青書聽得一個趔趄,險些被一隻縱上的獒犬咬中,只聽他怒聲道:”豎子不足與謀!白觀,你還不出手我便拔劍了!”
白觀忙叫道:“好,好,我出手就是,你千萬別拔劍多作殺傷。”當即使出“軒轅七式”,掌指相間,掌風橫掃,極爲輕柔的將獒犬掃到一大片。這些獒犬都是藏獒與狼雜交而生,既有藏獒的兇猛,又有狼的狡猾,悍厲之處,尤甚兩者。白觀這般作爲,非但沒使其害怕,反而更加兇悍,重又撲上撕扯。一旁的朱九真大聲指揮道:“給我上,咬他們!驃騎將軍,咬頭!”
四面八方都是犬影,白觀可不會打狗棒法,也沒有青書那等內力輕功,一時間應接不暇,不由慌了神,只能使出“上天梯”輕功,跳上跳下的躲避。
青書腳踏奇步,雙掌上下飛舞,漸漸被獒犬攻的不耐,忍不住高聲道:“朱小姐,你若再不將惡犬收回,在下可要下重手了!”朱九真見他雙掌揮舞之間,並無狼狽之態,便知此人武藝定然不凡,若是下重手,只怕自己所蓄之犬沒幾條能活下來,但這般服軟又怕是墮了“雪嶺雙姝”的威名,被那武青嬰小看了,一時間猶豫不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書見她不說話,雙眉一挑,腳下如風,穿梭在羣犬之前,輕飄飄拍出幾掌,印在四頭巨狼一般的惡犬頭上,那四頭獒犬“嗷唔”一聲,登時軟倒在地。朱九真性子刁蠻火辣,這一刻見青書下了辣手,原本的一點點猶豫登時被拋向九霄雲外,大怒道:“你們都給我上,給我殺了他們!”十餘個僕人登時齊齊拔出佩刀,躍上前去,圍攻青書白觀二人。白觀本離他甚遠,根本來不及阻止青書下手,此刻見此光景,不由的在心中大罵青書唐突佳人,嘴上卻道:“姑娘,我這兄弟性情不好,這事是他做的不對……”話未說完,卻聽朱九真邊哭邊罵道:“你們都是一路的,是一丘之貉!我的將軍們…哇!”說到後來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卻原來在白觀說話間,青書左右遊走,長袖善舞間掌指揮動,幾十頭惡犬竟是倒了一地。
白觀看得義憤填膺,大喝一聲:“宋青書,住手!”青書被他一喝,嚇了一跳,險些被一柄刀砍中,當即也喝一聲:“白觀,你糊塗了麼!這丫頭是要殺咱們!”白觀一愣神,一柄短刀砍來,竟也呆呆的不去閃避。
青書暗罵一聲,飄身上前,鏗的一聲拔出長劍,輕輕一削,那柄刀便斷成兩截,再向前一刺,正中那僕人胸口大穴,那人登時不能動彈。他這一劍化剛爲柔,先利後鈍,委實已經舉重若輕,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只見一襲青影飄飄蕩蕩,所有攻向他的刀都落在空處,而青書每一出劍,則必有一人被點中穴道,動彈不得。
不過半刻光景,場中便只剩下青書、白觀和朱九真三人能動。青書一手持劍,緩緩走向一旁的朱九真,森然一笑道:“小姑娘,看你這般殺伐決斷,想必有許多人命喪你手吧。”朱九真何時見過這等武功,一時間只是呆呆想道:“這人,這人的武功好高,比爹爹還要厲害的多。”對青書的問話卻置若罔聞。青書見她神色呆滯,心中一軟:“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又對着白觀皺眉道:“這姑娘被白觀嚇傻了麼?”白觀呸的一聲道:“被你嚇傻了纔對。”快步走上前來,搓着手道:“姑娘,殺你愛犬的是這個人,和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青書聽得大汗,又見白觀悄悄走過來,小聲道:“宋兄,這次恕做兄弟的不能與你共擔佳人怒火啦。”青書搖頭道:“除了第一頭,我壓根沒殺她那羣畜生。”
話音未落,便聽得朱九真驀地哇的一聲哭出來,一屁股坐倒在地,叫道:“魔鬼!你們是魔鬼!”看着白觀幽怨的眼神,青書一皺眉道:“你看清楚些,你這些狗除了剛開始被我刺死的那條,其餘的都只是被我封了血脈而已。而那些黑衣僕人也不過被我點中了穴道。小姑娘,你是‘驚天一筆’朱長齡朱莊主之女朱九真?”
朱九真擦了擦眼淚道:“你說的是真的麼?你認識我爹?我的將軍們都沒死?”青書道:“我當然說真的。”說着走到場中,運指如風,不多時,那些獒犬便都抽搐兩下,站了起來,不過精神萎靡,彷彿大病了一場。朱九真見此情形,不由的轉悲爲喜,走上前去,將一頭雪白藏獒抱在懷裡,咯咯的笑了起來,只把白觀給看得癡了。
白觀走上幾步,喃喃道:“美人如玉,傾國傾城之姿,也不過如此了。”青書又在場中轉了一圈,解開一堆僕人的穴道,見白觀癡癡向咯咯嬌笑的朱九真走去,忙將他推開道:“朱姑娘,這下可信了?”
朱九真點頭道:“你認得我爹麼?”她經此一事,倒是不敢再放肆。
青書笑道:“這倒不認得,不過卻久聞其名了。”白觀也道:“驚天一筆朱長齡,放眼中原,也是極爲有名的。”朱九真雙目一亮道:“真的麼?你們來自中原啊?是除崑崙之外的五大派的弟子麼?我聽爹爹說六大派極爲厲害,尤其是少林和武當。”白觀忙道:“其實華山也是很厲害的,在下便是華山弟子白觀。”朱九真對着青書一努嘴道:“那他呢?看他的武功好像比你厲害很多。”青書笑道:“在下武當宋青書,功夫不值一提。是白兄的手下敗將呢。”
見朱九真目光望來,白觀精神一振,謙遜道:“往事不堪回首,此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然後又低聲對宋青書道:“宋兄,恕罪恕罪,此番小弟厚顏啦。”朱九真頗爲畏懼的看了一眼宋青書,又看了看白觀,心中忖道:“爹爹說江湖上這幾個門派執武林牛耳,萬不可得罪了。既然殺不得他們,可要好好的討好一下。”當即微微一笑道:“瞧你們都髒成什麼樣了。隨我回莊去洗漱一番吧!”又令衆家僕將那右將軍好好葬了,流了一番淚,只看得白觀心中大是憐惜,大讚此女有情有義。青書卻是心中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這女子手上的人命只怕不會少了。”
一行人緩緩上山,頗是沉悶,白觀路途之中不斷搭話,朱九真都只是含糊應付,而對宋青書連出道歉之語,青書拋個理解的眼神,這才讓他好過一些。行至約莫半山腰處,有白牆紅瓦,朱門大掩,樓閣林立,亭臺聳峙,看起來極是宏偉。白觀讚道:“當真好個所在!難怪蘊出姑娘這等人才!”青書也點頭道:“崑崙偏遠之地,亦有繁華之鄉。”朱九真聽二人讚語,不由的心中歡喜,眉開眼笑的有說有笑。到底還是少女心性,之前愛犬之死不到一會兒便煙消雲散了。
朱九真笑着給兩人解釋朱武連環莊的由來,卻是當年朱子柳之子並武修文逃出生天,見蒙古一統天下之局已定,不由的心灰意冷,於是便避世於外,與當時崑崙掌門何足道比鄰而居,倒也頗是融洽。朱家山莊居其前,武家莊在其後三裡之地。
早有家僕入內稟告莊主有客來訪,而一行人徐徐走進莊中,卻聽得一聲嬌笑傳來:“真姐,這兩個邋遢小子是你新收的小廝麼?年紀也忒大了些,髒兮兮的惹人討厭。”一個男聲道:“表妹,怎地纔回來?咦…右將軍呢?”青書白觀兩人聞聲望去,卻見一個和朱九真差不多大的美貌少女並一個長身玉立的翩翩少年站在不遠的池塘邊上,頗似一對璧人。
朱九真見他二人神態親密,不由的撅起小嘴,聽得那少年這般問話,方纔沖淡的悲傷之情又涌了上來,刁蠻勁一發,只指着宋青書哭道:“他,是他殺了我的右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