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涼風,甚是狂猛,一個身影夜行而上,腳步飛快,從崑崙山腳一路疾奔,往東方那一座峭峰絕壁之上攀去。他嘴中喃喃道:“這次需得小心些,不然見到那人又是要被取笑一番。”話語漸漸淹沒在風中,身影也漸漸消失不見。不多時,又有一個光頭黑衣人飛奔而上,速度之快,比之之前那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崑崙山有些地方尚自白雪皚皚,正是多事之春。
青書醒來時,身在一個山洞中,擡頭向外望去,已是東方啓明,微微泛着魚肚白,雲中隱隱射出萬道金蛇,風起間翻滾不歇,煞是壯觀。
“你醒了?”
一個身着破舊道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一手抓着酒壺,放到一邊,清亮的眸子打量着宋青書,出聲問道:“可好些了?”聲音清俊,入耳溫和,青書心中一緊,皺眉望着來人,問道:“這是哪裡?你是何人?”那道人哈哈一笑:“這裡麼,是崑崙山流嵐峰,至於我是誰麼,你且猜猜?”
忽聽得桀桀笑聲傳來,一襲青影飄過,韋一笑便已出現在山洞之中,只聽他笑罵道:“張中你這鬼道士就知道裝神弄鬼,猜個什麼,臭小子,他叫張中,外號鐵冠道人,武功麼,不強也不弱,比我是比不過的,比你高上那麼些。”
青書見是韋一笑,心中不知怎地,忽地一鬆,笑道:“原來是韋法王,久違了。”他這話倒不是謊言,昨天一日之內連連大戰,生死相搏之下,便恍如過了一年一般,這一句“久違了”卻是說的極爲自然。
韋一笑笑道:“咱們昨天不才見過麼。怎地說這話。”青書苦笑一聲,並不多言。韋一笑見他神色苦澀,不由的奇道:“昨晚上老子出去兜了一圈。張中,你猜怎麼着,這小子一人一劍,彷彿入了魔一般,將百餘人屠了個一乾二淨,只剩洞外那個丫頭了。不過後來我跟了他一路,才發現他原來竟是身受重傷。”張中奇道:“你方纔不說說他是武當弟子麼?”韋一笑嘎嘎笑道:“沒錯沒錯,這般纔有趣味,武當弟子孤身單劍,連殺上百人,好手筆,好魄力!”他之前在青書手上吃癟,心中頗爲不順,此刻在口頭上找回一些顏面,心中倒也頗爲樂意。
青書驀地一驚,伸手一抓,抓住張中手臂道:“那衛璧的屍首呢?你們有沒有搜過?”張中一驚,他武功雖然不及韋一笑,但卻也非泛泛,放眼江湖也是極爲高超的了,卻被青書一抓抓住,不由的暗皺眉頭:“這小子出手如電,我竟是來不及變招。”心中登時多了兩分忌憚之意。
韋一笑搖頭道:“你這小子強運‘六穴返魂’之術,內力大損,更兼肺葉受傷,不會是被那衛璧傷了吧?看那小子被你剁成幾截,有什麼深仇大恨乃至於此?”青書搖頭道:“他那點本事,哪能傷我。他屍首呢?哪裡去了?”韋一笑道:“那時候老蝙蝠恰巧發現你小子身受重傷,便出手救了你。想到你身爲武當弟子,似乎殺這許多人不大方便,就放了一把火,把那些屍首都燒得一乾二淨。”
青書聽得這話,驚叫道:“你居然把他給燒了?”韋一笑詫異道:“沒錯,殺人不放火,怎地是豪傑手段?”青書想了想,忽地大笑道:“燒了倒也好,一燈大師說那東西殺伐之氣太重,本不適修煉,哈哈。”韋一笑和張中對視一眼,均覺莫名其妙,又聽青書道:“韋法王,你帶回來那女人在哪?”
韋一笑一指洞外,笑道:“那丫頭年紀雖然小,但卻水靈的很,哈哈,宋青書,你殺人也殺過了,放火嘛我幫你給做了,那……”青書苦笑道:“韋法王,我真有那麼不堪麼?”韋一笑一怔,道:“那你要作甚?”
青書臉色一寒:“她知道秘密太多,不能留下活口,只因這個,她必死無疑。”韋一笑被他神色鎮住,良久無語。青書走到洞外,倒提長劍,便見武青嬰躺在地上,眉眼間都是苦楚之意,心中頓時一陣不忍泛上。
他狠了狠心,便欲出劍刺死武青嬰,但卻始終下不了手。張中飄身過來,一掌印在武青嬰天靈之上,只聽得一聲輕響,武青嬰登時頭骨碎裂,倒地而亡。青書寒聲道:“張道長,你這是何意?”
張中淡淡道:“這麼個美麗少女,被你刺的鮮血飛濺的,只怕不雅。如此倒是最好。”青書聽得一怔,苦笑一聲道:“承情了!”轉身走回洞內,盤膝用起功來。
韋一笑飄身到張中身邊,埋怨道:“你倒好,亂做人情。這女子一身鮮血美味之極,這般死了,卻都成了壞血了。”張中哈哈一笑:“你這吸血蝙蝠,狗改不了吃屎!”兩人笑罵一陣,便也各自散了。
青書盤膝運功,但覺全身經脈俱是大損,這一着“六穴返魂”用的極險,稍有不慎就是自己死去了。他心中反思,想道:“爲何我出手老是畏首畏尾,不敢放開?昨天那一戰卻是放開了,但這般殺傷人命,豈不違了太師傅教授的天人化生的道理?又豈不違了爹爹自幼教誨的君子之道?”一時之間只覺思緒紛飛,內息一岔,登時被逼錯軌道,青書只覺經脈中一片混亂,頭一暈,登時倒了下去。
漸次間又醒轉過來,便覺一股熱流在後心循環不息,自身內力亦有人幫忙導入正軌,當即往身後望去,便見鐵冠道人面色通紅,雙掌印在自己後心,以純陽內力替自己梳理經脈。他心中感激,張口道:“張道長,真是……”卻聽韋一笑喝道:“別說話!小心岔了氣!”登時噤口不言,潛運“純陽無極功”,導引體內真氣,漸漸納入丹田。
張中頓覺輕鬆不少,眸子一亮,笑道:“武當張三丰果然天下第一,傳下來的手段着實不差。”青書體內內力本就渾厚,雖經“六穴返魂”之術耗去不少,但他自幼被張三丰易經伐髓,經脈極爲強健,又吃了劍冢中的蛇膽,積了不少精純真氣在體內,平日裡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他達到“餓虎跳澗”之境,一經損耗,便立刻有潛在真氣補上了,此刻雖未將耗損內力完全補上,但苦修數月,還是能得回的。
兩人都是緩緩收功,青書但覺肺葉一片清涼,顯是被用了上好傷藥,心中感激,抱拳道:“韋法王,張道長,多謝兩位了!”韋一笑桀桀笑道:“之前老蝙蝠欠你恩情,此刻算是還上了麼?”青書苦笑道:“岳陽樓之約,就此作罷吧!”韋一笑正色道:“此恩非彼恩,安能如此?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欠我一個人情,我也欠你一個人情,但卻不能兩清,岳陽樓我去,但你也得給老子做個事!”青書張了張口,卻是說不出話。韋一笑笑眯眯地道:“小兄弟,把那秘籍拿出來,借我看三天,如何?”青書苦笑道:“你沒搜過我身麼?什麼都沒有……”韋一笑不耐道:“誰會把秘籍藏在身上,說個地方,老蝙蝠這就替你取來。”
青書無奈的一攤手,說道:“韋法王,那冊秘籍被一把火燒了。”韋一笑驚叫道:“什麼?你竟把那本秘籍給燒了?”青書苦笑道:“這火可是你自己放的。”韋一笑疑道:“怎地是我放的火,小子,你莫要騙我。”
青書當即把昨天所經歷的一一道出,只聽得在座兩人大是咋舌,韋一笑冷笑道:“你連我都打不過,如何與光明左使鬥上百招的?”青書笑道:“韋法王,待我傷勢好了,只須你不逃,定能擊敗你,你信麼?”韋一笑見他說的篤定,不敢應話,只得哼一聲,再不多言。卻聽張中沉吟道:“這麼說,知道你殺死朱長齡和武烈的人,就只剩下那白觀了?”
青書點頭道:“沒錯,我昨晚大開殺戒,此時想來,當真有些不該。”張中笑道:“你若是編織謊言欺騙朋友,我才真瞧不起你。大開殺戒,殺人滅口,這倒沒什麼了。”他身爲明教中人,原不拘禮法,只隨喜好定人,殺人只在彈指之間,但卻極重義氣,是以對青書頗爲讚賞。青書一愕,搖頭道:“此舉有傷天和,委實不妥。”他雖來自後世,但久讀道藏,還是帶上了道家的天人化生的思想,兩世爲人,諸般道理糾結在一處,視野雖然開闊許多,但不知不覺,已帶上心魔,此行一路和白觀通辯下來,又加上儒家仁厚寬和的入世思想,原先的果決也漸漸被理不清的思緒攪的優柔起來。他甚至時時在想:“我該做好一個怎樣的自己呢?重生**,又何須帶上前世的影子?但是,是入鄉隨俗麼?”帶着這種念頭,事到臨頭,就往往不知如何是好,是繼續陰謀詭計?還是光明磊落?他看着楊逍韋一笑等人俱算是光明磊落,心中也向往着任俠江湖的豪情逸致,是以幾次明可以不用那麼麻煩,卻是幾乎九死一生。但他前世畢竟是商業鉅子,對於投機幾乎有着與生就來的天賦,此刻明教強勢,並不弱於六大派,他與明教交好,其實所存心思,卻不足爲外人道了。
而對於白觀,他也確是真心相待,也確是希望能有這麼一個好朋友,但白觀卻是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一時間,心裡又大是迷惘。
張中聽得他那“有傷天和”四字,冷笑道:“天和?高遠莫測就是天,宇內一統就是和!殺了這幾個人算什麼?將來一統天下之時,兵鋒所向,一掠便是伏屍百萬!爲的正是這‘天和’二字!和殺傷人命多少,委實毫無干系。”
韋一笑拍手笑道:“好,好一個天和!”青書身子一震:“高遠莫測就是天麼……?那麼命呢?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