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上松柏青青,鍾天地之靈,遂致此峰峻秀,繼而招來激盪天風,穿林打葉,呼呼吟嘯。
鬆有鬆聲,竹有竹韻,彷彿天然的笙簫,時而舒緩時而急促的合着天空地上種種的鳴籟。周芷若百無聊賴的抱膝坐在金頂之上,看着即將升起的太陽在雲霞中射出萬道金蛇,映着身周深深淺淺的綠,明媚的臉龐上陡然掠起一絲笑意。
她俏麗的臉蛋恍如美玉雕琢的一般,渾無瑕疵。在呼呼晨風裡感到微微冷意,於是就練了一遍滅絕師太教授她的“易筋鍛骨心經”,心中琢磨着何時方能得師傅首肯,修習張三丰新創的“混元太極心法”。這是七年前隨着太極拳劍一同出爐的高深內功。
她是七年前被滅絕師太從那間小小漁家的茅屋裡領出,滅絕師太指點了她五年的功夫,便親自將她送到武當山來,並和張三丰長談一個時辰。
這一番會晤完畢後,張三丰老淚縱橫,摸着她的腦袋,長嘆一聲,問了周芷若一句話:“孩子,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
周芷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俊俏美麗的臉蛋上閃過一絲好奇。她心裡記住了這個名字,宋青書,他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麼?爲什麼這個老爺爺要問這話?
張三丰意態蕭索,揮了揮袖,對她說:“你便留在武當山吧。由我大弟子宋遠橋教你功夫,可好?”
周芷若自無不允,她原本應該是一個小小的漁家女,日日爲生計發愁,過着打漁曬網擺渡過河的日子,何曾想過自己也能一步登天,同傳說中聶隱娘、紅線等女子一樣手執長劍,行俠仗義,日行數百里?
今年她十五歲。滅絕師太卻說她乃是學武的上佳人才。周芷若原本想拜入滅絕師太門下,但卻被滅絕師太苦笑拒絕:“非是貧尼不想將你列入門牆,實在是我有言在先,不能收你入門。芷若啊,我傳你的雖都不是峨嵋派的武學,但只有更高明,你可不能隨意傳給其他人。呵呵,你雖不是我弟子,但將來只消記得我的一些好處,我就老懷大慰啦。”
如此這般。在張三丰的安排下,周芷若成爲了武當開派以來的第一個女弟子。爲了她,張三丰讓幾大弟子行走江湖之事多救孤弱女孩,收入門牆,還專門開闢了一處院落與她們居住。
在武當山地兩年,她過得很愉快,也結識了很多夥伴。和五師叔的兒子張無忌相處的尤其好。但聽得最多的名字,卻只有一個……宋青書。
聽說這位師兄在七年前捨生爲中原武林求得一線生機。打退武功蓋世的白髮妖怪,抑且獨自面臨千軍萬馬,任他利刃加身。箭矢如雨,也是毫無懼色。
但是,他至今都沒有一絲消息。
大家都說,宋師兄怕是身故了。他武功那麼好,又文武雙全,但卻少年夭折,真是天妒英才呀!
可芷若心裡總有一個強烈的感覺。他沒有死。
六大派的掌門每年派出去尋找他的人可謂不計其數,但終究還是沒有半點音訊。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若是死了,又怎會不見屍體?所以儘管沒有音訊,六大派的弟子仍然孜孜不倦的在江湖上打探一個名叫宋青書地武當弟子的下落。
對,他是武當弟子。
這是七年前黃鶴樓武林大會之後。宋遠橋發帖各派,張三丰親自祭告天地,宣告武林,宋青書重歸武當,無論他是生是死。永遠都是武當的大好男
嗯,他還是自己師傅的獨生愛子。每每師傅看着自己打坐調息的時候,嘴角總會微微含笑。目光悠遠而寧靜。而師母卻是總喜歡跟自己嘮叨着宋師兄當年的事蹟。
一歲不到就能開口說話。三歲便習文練武,卻只喜歡練內功,而不喜拳腳招式。五歲學琴,武當山收集的古琴被他一一彈了個遍。七歲的時候,臨摹的各種書帖便幾能以假亂真。八歲的時候和四師叔張松溪對弈,三勝兩敗;十歲便隨着張三丰閉關練功。十四歲出關地時候大敗崆峒、華山兩派高手……
周芷若嘴角含笑,這位宋師兄啊,怎麼聽起來好像一個妖怪似的。年紀輕輕的。又能文又能武,又彈琴又下棋的,哪有人能聰明厲害到這個份上?
也許是她文靜中的倔強讓宋夫人看到了兒子的影子,每每練功閒暇,便被師母叫到房中陪着她聊天。望着滿臉憐愛之意的師母。周芷若彷彿找到了久違地母愛。
她母親很早就死了。幾乎不存在於她的記憶中。而宋夫人,就相當於是她的親生母親。在這位慈祥的婦女口中。她聽了太多太多某人的事,初時是對於母愛的觸動,漸漸的,就和這位師母同悲同喜,說到高興的時候拍手歡笑,說到傷心處暗自垂淚。她生性善良,偶爾不自禁就在暗暗怨怪那位生死未卜的宋師兄,有着這麼一位母親寬宏溫厚無微不至的疼愛,怎麼還能逞強作出那等事來?
周芷若一天一天地長大,出落得愈發清麗,武當上下,不知有多少男弟子暗暗傾心於她。但武當派收徒嚴格,門風嚴謹,以“儒”“道”二法治派,雖然多有傾慕者,但卻沒有任何不軌事蹟出現。
她在武當山住了兩年,始終未曾見到三師叔。聽五師叔張翠山七年前收的大弟子竹清葉說,三師叔是在六年前的一個夜晚突然消失的。三師叔以前被人打的全身殘廢,七年前被治好。據大師兄秦添說,俞三叔痊癒的那天,太師傅曾大喜道:“岱巖殘廢之時,日夜勤修九陽功。如今痊癒,手足雖不甚靈便。但內力之強,當爲自我之下,武當第一人!”
三師叔雖然被治好,但始終鬱鬱不樂。終在六年之前的一個雨夜悄然離開武當山。其因爲何,始終是個未解之謎。武當弟子行走江湖之時。除了打探宋青書消息,又多了一個俞岱巖。
周芷若覺得幾個師叔都是怪怪的。俞二叔常年練功,七年前武當的鎮派絕技“太極拳”“太極劍”轟然出世,俞蓮舟便勤練不止。
而四叔張松溪卻是長年不在武當,只行走江湖間,回到派中也是面容冷冷,不苟言笑,時而蹙眉,時而斂容,不知他在想什麼。
六叔殷梨亭給周芷若的感覺是冷。除了幾個師兄弟。他無論對何等人都是一個冷字。這讓周芷若聯想到了七年前,朝廷圍剿六大派、丐幫等中原武林人士。聽親身經歷過地師兄所說,六師叔殷梨亭當時竟似不在場,是事後纔回山的。與他一起的,還有現在地張翠山大弟子竹清葉。
自回山之後,殷梨亭對張三丰說了一句:“師傅,弟子看破紅塵,願出家爲道。”也不知當時發生了什麼,總之殷梨亭這家,還真沒出成。
七叔莫聲谷和二叔一般。都是日夜閉關練功,勤修內功劍術,武當九陽功漸有七八分火候。張三丰乃傳之“純陽無極功”以及“混元太極心法”。
只有五師叔張翠山看起來還算正常,妻兒美滿。兒子張無忌內力進境一日千里,“擘天掌力”強悍絕倫,號稱武當三代第
朝陽漸漸升起,陽光在樹梢碎紙片大的空隙柔柔射下。雲霧之氣陡然被衝散,道道金光從霞彩中蔓延開來,微風拂動着細碎地小草,有着生地無盡魅力。
周芷若抱膝坐在金頂之上,往山下看去,雲海翻騰,波濤洶涌的壯麗景色讓她微微怔忡。
嘴角掛着微笑,她很是享受這種滋味。
俯仰之間,看初陽冉冉,滄海浮雲。
莊子說地“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共存”的大狂傲,大悲憫,大智慧。好似就有這麼一絲道理蘊藏其中。
周芷若彷彿若有所悟,但究竟悟到了什麼,卻是說不上來。
張無忌今年十七歲,生得高大英俊。他研習張三丰整理出來的《九陽神功》,忽忽七年間內力大進,掌力之強,武當派自張三丰以降,無人能敵。他這一路飛奔上金頂。臉不紅氣不喘,早非當年那個氣息奄奄的病童。
擡眼一望,見周芷若安安靜靜的坐在大樹底下,看着朝陽升起,心中一暖。跑過去坐在她旁邊。笑道:“你怎麼又來這裡啦?”
周芷若知道來人是他,也就不回頭看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太陽緩緩從雲霞之中掙脫身子,口中道:“以前在漢水的時候,我總喜歡早早的摸黑起牀,爬到爹爹小船的船艙上,然後看着河水緩流,旭日東昇。那是在水上觀日出的風味。現如今到了山上啦,我自然要把這山上日出的風景味道都一一銘記在心裡。”
張無忌俊臉上微有笑意,他是敦良君子,性情最是寬厚,便聽他道:“爹爹常說,人生長路漫漫,上下求索固然重要,但這一路上的風景不知道有多少,我們原不該被眼前的綺麗景色所迷,只須守緊心中一點清明,一縷信念,一份感動。便是極爲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淡淡一笑,卻不接話。
少女的性情最爲多變,周芷若卻截然不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禮,從不將內心中地最深處想法告訴別人,張無忌雖然極爲聰明,抑且和她最爲要好,但也摸不清她心中想法。
他瞧着周芷若被陽光映的倍加聖潔的側臉,一時間癡了。
周芷若驀地輕輕嘆口氣,張無忌問道:“芷若,你怎麼啦?”
周芷若幽幽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這些日子老聽你們談起宋師兄,心裡就在想,爲什麼峨嵋派的滅絕前輩不收我作弟子,爲什麼太師傅見我的時候問我: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還有許許多多的爲什麼……唉,無忌師兄,我還是想問,宋、宋師兄,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張無忌想了想道:“宋師兄急公好義,機智過人。當年我纔不過十歲,在我眼中,他便彷彿神一樣,無所不能。”
“但我老感覺他過得不開心,他似乎被什麼給束縛住了,想要掙脫開來,卻始終脫不開身。他那時候跟我說,我們都要成爲武當地好男兒,要捍衛武當的榮譽,就像身爲漢人,要捍衛自己的國土一樣…但…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對頭。”
周芷若奇道:“怎麼不對頭啦?”
張無忌見她妙目望來,微微不適應,忙道:“我、我也不清楚。”
說到這裡他抓了抓後腦,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又道:“呵呵,他失蹤七年啦,我常常私下裡揣度,或許他就如當年我爹爹一樣吧,在旁人眼裡,只是失蹤了而已,實際上卻過得好好的。我相信他並沒有死。或許,在某個特定的時候、特定的契機,他一定會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
周芷若點點頭,目光依舊凝定在冉冉升起的朝陽上,口中喃喃道:“應該……會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