щщщ▪TтkΛ n▪C○ 天色漸明,霧氣如蒸。薄如綢帶的晨曦透過窗櫺,潑灑在邸舍二樓的房間中。
唐煜和林辰同時在牀上醒來。
昨夜他們按照小老太的要求進了同一間房,沒過多久,門便被從外面鎖上了。
有了第一晚的經驗,他們很快完成了分牀和分工。
林辰睡在靠門的牀上,守着兩隻燈籠,不讓它們翻倒。
唐煜則坐在靠窗的牀上,手持各種武器類道具,守住窗戶,不讓外頭的鬼怪破窗而入。
將近子時的時候,窗外的屍堆爆發出陣陣尖嘯,魑魅魍魎凝成的煙氣橫衝直撞。
好在玩家們的道具儲備還算充足,邸舍的地形也易守難攻,兩人終於抵擋住了邸舍外的鬼怪,等到了“子時三更”的打更聲。
鬼羣如潮水般一層層退去,屋內兩人也在副本機制的作用下沉沉入睡,再睜眼時已是白天。
林辰第一時間通過靈魂葉片聯繫齊斯:“齊哥,你還好嗎?昨晚沒出什麼變數吧?”
兩秒後,齊斯有氣無力的聲音幽幽響起:“我還活着,有不小的發現,見面再說。你們稍等一會兒,如果十五分鐘後還是沒人開門,我來給你們開。”
林辰鬆了口氣,說:“我們這邊不急的,昨天等了足足半個小時,門纔開呢。”
“嗯,那你們等着吧。”
……
楊花鎮空闊無人的大道上,齊斯提着更鑼,慢悠悠地朝邸舍的方向走去。
從他所在的位置趕到邸舍,最多隻需要十五分鐘。
根據昨天早上的情況可以判斷,管理邸舍的老人去給被鎖住的玩家開門,至少需要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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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必擔心回去得晚了,被林辰他們發現他不在屋裡,進而暴露倀鬼的身份。
讓齊斯比較在意的是昨晚的發現。
子時更響的那一刻,他如計劃的那樣進入墨魂長卷,由黑傘召喚出的黑影鬼攜着,在木樓、院落與巷道間穿梭。
具體的細節模糊不清,他只記得原本漆黑如獄的夜空在某一個剎那淡了下去,從東邊升起的白色曦光隨着霧氣的折射向各個方向擴散,整座楊花鎮在短短几秒間蒙上一層屬於清晨的乳白釉色。
天亮了。
在時間越過子時,黑夜濃郁到極點,生靈陷入沉眠的那一刻,白晝毫無預兆和過渡地皤然降臨。
如死屍般橫陳在牀榻上、石板上等各個角落的鎮民在某一刻化作白麪紅腮的稻草人,又一瞬間恢復正常,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走出房門,在大街上聚集。
齊斯想起仇心昨夜子時在大街上昏迷過去,卻安然無恙地在次日醒來,料想這一批鎮民應當看不見玩家的存在。
他命令黑影鬼攜着墨魂長卷落回地面,站在人羣中央,果然沒有吸引任何一道目光。
所有視線穿過他如同穿透無物,來來往往的鎮民邁過他的身軀,所有觸覺都不曾產生,好像他被完全隔絕於世界之外,屬於和鎮民們永不相交的另一個圖層。
他站了一會兒,忽然心有所感,便順心意而爲,擡手敲了一下更鑼。
“梆——”
清亮的梆子聲在人羣中炸響,所有鎮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你們聽到了嗎?是梆子聲!”
“可是這不是白天嗎?怎麼會有梆子聲?”
“我聽到了,梆子聲就是從那兒傳來的!可是那兒怎麼什麼都沒有?”
“見鬼了,我總感覺那裡怕不是有個咱們看不見的人……”
人聲嘈雜,漸漸紛雜不清。
墨魂長卷的生效時間結束,齊斯重重地摔倒在地。
再度醒來時,命運懷錶的時間顯示凌晨六點整。
……
六點一刻,齊斯準時趕到邸舍,上到二樓。
和他預料得大差不差,管理邸舍的人還沒到,唐煜和林辰居住的那間房間的木門上,鐵鎖還嚴嚴實實地掛着。
他直接從手環中抽出鐵絲,伸進鎖眼,將鎖頭撬了開來。
屋裡,林辰和唐煜兩人坐在牀上,相對無言。
聽到開門聲,兩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迎到門口。
唐煜率先問道:“林文,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齊斯從袖中取出一迭照像底片,遞給他身後的林辰。
林辰接過相片,按照齊斯的指示,將它們放到靠近窗戶的木牀上,一字排開。
縹緲的晨光下,黑色的相片反射破碎的光,並在婆娑的光影中緩慢顯色。
最前面兩張照片呈現的是睡在屋裡的稻草人。
這大概是兩戶窮苦人家,七八個稻草人擠在逼仄的小房子中,像活人一樣蓋着被子,有的側躺,有的仰睡。
它們無一例外不怎麼像人,頭大身寬的,雖然潦草,但依舊能看出囫圇的形狀——是稻草紮成的老虎!
“敢情稻草人還真給紮成了老虎的形狀,難怪那些鎮民的影子都是虎影。這是要辟邪還是嚇唬人啊?”
唐煜吐槽一句,又看着相片,嘖嘖稱奇:“這是什麼道具?要是早點拿出來,對着四面八方咔嚓一照,我們說不定都不用去鎮東一趟,就能知道鎮民們的本體了。”
“這是羅老師他們的照相底片,昨晚我讓他們送過來的。”齊斯輕笑一聲,“在意識到鎮民可能是稻草人之前,誰也不會想到浪費道具在副本里拍風景照,不是麼?”
他低垂着頭,伸手撥弄照片,將它們按照兩張一組,分成好幾個板塊。
唐煜湊近了些,用兩指捏起一張照片打量:“羅老師他們能送東西過來,也就是說道具可以在不同空間中穿梭?”
“看樣子是的。聲音、道具、文字,很多東西都可以是兩個空間共有的錨點。”
齊斯含糊地說着,擡手一指中間一組照片,示意唐煜看。
那是一組稱得上恐怖的相片,通體被染成子夜似的灰黑,細看卻能發現那並非本來的顏色。
只見相片的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一張張扭曲的灰敗人臉,正是在經過這種能激發人密集恐懼症的迭加後,畫面的色澤纔在視覺效果下濃黑如墨。
仔細看去,還可以發現那些人臉之所以形狀扭曲,是因爲處於高速移動之中。
明確了這一點,繼而可以從較深的輪廓間窺見其移動的軌跡——
並列數條如龍如虹的弧線中,它們從地面上如屍體般堆迭的稻草人裡鑽出,向同一個方向奔涌而去,突破相片的邊緣,不知終點在何處。
齊斯等唐煜和林辰看完這組照片,默默將它們撥弄到一邊,將新的一組照片推到兩人面前。
這組照片同樣被擠擠挨挨的人臉矇昧得烏漆麻黑,移動的軌跡與第一組照片形狀相似,方向相反。
它們從畫面外而來,氣勢如虹地澆築入地上的老虎形狀的稻草人中。
而在最新一組照片中,那些經過澆築的稻草人站了起來,沐浴在晨曦之下。
時間竟然一瞬間從夜晚變成了白天!
“這樣一來,這個副本的機制就清楚了。”林辰喃喃總結,“一到子時,所有稻草人殼子裡的鬼魂一併發生變更,一部分離開,一部分進去。
“它們可能沒那麼多時間挑選特定的稻草人,或者根本沒有記憶和意識要進行挑選,因此基本上都是隨機附身。
“同樣的鬼魂每天可能都要換一個殼子,而身份和記憶又是殼子自帶的。所以在我們的視角中,鎮民們的身份換來換去。”
齊斯頷首,簡單地將昨晚的經歷半真半假地講了一遍,抹掉了仇心的存在,重點說了楊花鎮在子時過後迎來白晝的情況。
他環視兩人,淡淡道:“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前天晚上臨近子時,邸舍外的鬼怪化作黑煙肆虐。次日我們又在鎮東的邸舍後發現了同樣的屍山。
“我懷疑那些縈繞在屍體上的鬼怪,就是附身在稻草人上的鬼魂的來源。鎮西的鬼怪在子時後成爲鎮民,鎮東的鬼怪則在子時前活動。
“子時,稻草人身上原有的鬼魂飛向鎮東,在鎮東的屍山中棲宿;鎮西的鬼怪從屍山中跑出,附身稻草人,並像活人一樣生活,享受屬於他們的白天。
他垂下眼,撫了撫手指:“由此看來,所有鎮民都是鬼怪,要借稻草人作身體,才能冒充活人。只需要一把火,很輕鬆就能燒個乾淨。”
唐煜皺眉問道:“那些鬼怪想要像活人一樣生活,所以附身在稻草人上,這倒可以理解。可是爲什麼要分成兩批輪流附身?多做幾個稻草人不行嗎?”
“空間不夠。”齊斯掀起眼皮看向天花板,“無論是子時前還是子時後,鎮民的活動空間都在鎮西,鎮東是屬於希夷的鏡像空間。
“而鎮民的人數只多不少,佔據整個楊花鎮還差不多。既然半個鎮子劃給了別人,那它們就只能委屈一下,分批住房了。”
唐煜:“這鎮子的城市規劃真有想法。”
林辰思索片刻,問:“希夷無聲無色,一般不會干擾到其他存在,爲什麼要把它們單獨安排在鎮東啊?”
“誰知道呢?也許有人害怕希夷吧……”
齊斯隨口說了一句,換了話題:“還有一件事可以明確:這個副本籠罩在巨大的幻覺中,不僅我們看不到真實的世界,以墟圮殘垣爲繁華市鎮;那些鎮民同樣被幻覺所迷惑,看不到某個存在不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
“他們看不到邸舍後的屍體,看不到另外半天的場景;昨夜子時過後,新附身稻草人的那批鎮民看不見我的存在。
“你們覺得,這又是爲什麼呢?”
“爲了穩定。”林辰脫口而出。
他略一沉吟,低聲念道:“我記得《道德經》中寫道:‘古之善爲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民衆知道的真相越少,就越方便管理,不會製造動亂。”
他頓了頓,看向齊斯:“對了,林哥,‘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這句話同樣出自《道德經》,不知道兩者之間會不會存在關聯。
“但我現在越來越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副本好像就是要按照道家《道德經》的思想,構建一個隱於塵世外的桃花源。
“鬼、魙、希夷皆可存在,互不干擾,自得其樂;德高望重的孟老爺久不出面,生活簡樸,無爲而治;鬼怪的身份每天隨機對調,順其自然。
“但很多線索又是矛盾的。我們第一天找到的信件中,無論是抵禦外族的信念,還是後面堅壁清野的決策,都是儒家的思想。爲了躲避戰亂而投身虎患,則契合‘苛政猛於虎’的宗旨……”
林辰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所有想到的都說了一遍,換來身邊唐煜肅然起敬的目光。
“你懂得挺多啊,怎麼做到的?哪怕在副本外準備過,指定副本浸入,也沒這麼誇張吧?”
林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因爲我還是大學生吧,學校圖書館裡資料比較全,我沒事就背點。其實我知道的不算多,很多東西還沒背到……”
“……你確定你是大學生不是高中生嗎?我記得我大學那會兒,連高中知識都還給老師了。”
“哈哈,這不是爲了詭異遊戲嘛……”
兩人扯皮的檔口,齊斯收起散落在木牀上的相片,轉身走出房門。
他不快不慢地下了樓,走向邸舍大門,迎面就見一個穿黑色蓑衣的老頭和一個青衣書生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老頭拎着一串鑰匙,看樣子是繼死去的小老太之後,來管理邸舍的,並且大概率活不過今晚。
書生有着一張陌生的面孔,卻一副和玩家們熟悉的樣子。
他拎着一罈酒,放到邸舍桌上,衝齊斯笑了笑:“在下李意,孟老爺叫我給幾位義士送好酒來了。等會兒我還要引幾位去找那虎妖的巢穴。”
他無疑有前兩位書生的記憶,性格卻是不同。
齊斯回了他一個友善的微笑,越過他走出邸舍大門,看向東方。
不多時,一道穿紫色襦裙的身影出現在路口,提着燈籠,朝邸舍走來。
離隊近兩日的仇心按照昨夜和齊斯的約定準時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