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骨架
寧絮回到詭異調查局後,先去了廁所一趟,脫下灰色外套和黑色牛仔褲,換回調查員的全黑色制服。
她走進“檔案室”,坐到屬於自己的工位,往一個“較爲危險,但可以考慮吸納”的名單裡輸入了“齊斯”這個名字。
她又看了一會兒數據庫中新增加的條目,才轉身出門,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剛轉過路口,隔了很遠就聽到一片吵吵嚷嚷的聲音,從正門的方向傳來。
寧絮饒有興趣地調轉路線,往喧囂處走。
十幾個調查員在那兒圍了一圈,大多數是在看熱鬧,有兩個人則拉着一條橫幅,就要掛到天花板上。
寧絮湊近看了一眼,看到橫幅上寫着“歡迎總部傅決蒞臨指導”,不由莞爾。
傅決作爲詭異遊戲的首席玩家,詭異調查局總部的行動隊長,一年四季跑遍各個行政區的分局,或處理詭異事件,或視察工作,都是常事。
按理說,他視察到江城分局該是六月份的事,今年卻不知道爲什麼提前了兩個月。
橫幅終於被歪歪斜斜地掛上了天花板,垂落下來的邊沿小幅度地飄蕩。
幾個調查員小聲地議論起來。
“早不來晚不來,估計是看我們根除了昔拉的勢力,做出了成績,想來摘果子。”
“傅決這人,成天一副大公無私、爲全人類利益考慮的面孔,也不嫌累。”
“總部的人都爛到根子上了,之前他們收容的那個‘命運之骰’丟失,怕不是監守自盜……”
寧絮聽在耳中,只當作什麼都沒聽到,不在意地笑笑,轉頭沒入走廊深處。
……
和晉餘生分別後,齊斯回到家中,果斷換了一張新手機卡,並且從衣櫃裡拖出行李箱,收拾了些日常用品進去,準備明後天就搬回老宅。
見面時,晉餘生穿着的藍色衣服是之前商量好的暗號,大意是:有人被官方人員盯上了,但情況不算緊急,對方並不打算立刻採取行動。
齊斯一向對反聯邦運動持消極態度,也沒有天平教會那樣的信念感,既然對方沒有找上門來,他也沒必要留在原地,等待事情嚴重到某個地步後再硬碰硬。
當然,他也不會天真地指望通過簡單的移居擺脫官方機構的追蹤,畢竟這年頭監控普及率不算低,無論再怎麼小心,都難免留下痕跡。
齊斯想要的,是在一個能夠完全保證自己人身安全的主場進行談判。若能謀取一些利益再好不過,他未必不能和九州達成某種合作;若是談不攏,那麼殺人碎屍餵豬一條龍,也不算麻煩。
對於他來說,官方的存在就像一把懸於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總有一天會重重砸下。
與其等矛盾愈演愈烈,到達不可調和的地步;倒不如早些面對,也好見招拆招,爭取生存空間。
至於晉餘生這個已經疑似被聯邦捏在手裡的肉票怎麼辦……管他呢?
齊斯一邊給自己煮着方便麪,一邊毫無心理負擔地做出了棄卒保車的打算。
他草草解決了晚飯,鑽進臥房,從抽屜裡翻出不久前買來的錫箔紙,坐在書桌邊,迭起紙元寶來。
齊斯的動手能力放眼人類中絕對屬於很強的那一層級。七歲那年,他就在手工課上做了個蜈蚣標本送給了老師;十二歲那年,他更是獨自處理完了一具人類屍體;長期從事需要動手的行業,他在這方面的能力每日俱增。
紙錢雖然和他做的那些動手工作完全屬於不同的領域,但考驗的終究還是手指的靈巧性。齊斯迭了一個後,便找回了一年前的感覺,手指翻飛如影,越迭越快。
買來的錫箔紙不到兩個小時就迭完了,齊斯穿過客廳走進陽臺,從犄角旮旯裡拎出一個鐵桶。
他折回臥房,將桌上整整齊齊碼好的紙元寶盡數丟了進去。
這時候他倒不嫌麻煩了,頗爲勤快地拎着桶回到客廳,將其放到主臥門口,又到茶几下翻揀出香燭和打火機,在桌上擺好備着。
做好一切,他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今天才4月1日,離清明節還有三天。
時間還早,不到八點,齊斯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從書櫃下的雜物櫃中翻出一個醫療箱,然後推開主臥的門。
久未打開的房間出奇地沒有落多少灰塵,只有一種來自木製傢俱久放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孜孜不倦地渲染和死亡無異的氣氛。
齊斯拎着醫療箱走到牀邊,從裡面拿出酒精棉,仔細認真地去擦拭牀上橫躺着的骨架標本,緩慢而輕柔地揩過每一個邊角。
兩具人體骨架並排橫躺,因爲被處理過,質量較輕,下面的牀褥甚至沒有被壓出凹陷。
從遠處看過來,沒有一絲褶皺的牀鋪加上乾淨得發白的骷髏,像極了電腦虛構渲染出來的奇幻場景畫,被剝離了所有真實性,而接近一種虛假的幻想。
齊斯不輕不重地隔着酒精棉觸摸骨頭的縫隙,由常年的標本製作練就的敏感的指腹可以感受到其下的紋理,因此他能夠不被虛幻感所惑,知道此情此景恰是絕對的真實。
擦拭完兩具骨架後,夜已經深了。主臥的窗戶遠離街道,向外一望,只能看到黑沉的天空和零星幾戶燈火。 齊斯一步步躡手躡腳地退出主臥,將門輕輕闔上。
先前被壓抑的疲憊感密密麻麻地上涌,他放好醫療箱,便往牀上一躺,沉沉睡去。
……
六年前的3月12日,大雨傾盆的傍晚。
齊斯正窩在次臥裡看書,卻被父母叩響了門扉。
那對夫妻的神色中帶着明顯的悲傷和擔憂,零零碎碎地和他說了許多叮囑的話,鄭重地和他告別。
當時的齊斯咂摸到了一絲名爲“永別”的意味,卻只當那是錯覺。他抱着一本《雨夜殺人案》,默默地注視着那對夫妻下樓,出門,坐上車離開。
雨越下越大,從高天之上落到對面,濺起如煙如靄的水霧。
齊斯趴在窗邊凝望滿地的積水,在腦中勾勒雨夜殺人魔的形象,急不可耐地等待父母回來,好向他們分享血腥的故事,讓他們露出驚惶又無奈的神色。
但那天晚上,他終究沒有等到父母,只等到了警方的電話。
電話裡說,一輛大貨車在高架橋上側翻,壓扁了一輛小轎車,被碾死在車裡的夫婦正是他的父母。
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齊斯並沒有感受到多少悲傷的情緒;趕到現場後,看着一地零散的血肉,他如同以往任何一次見到血腥場面那樣,興奮得面色紅潤、呼吸急促。
以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觀來看,死亡並不意味着一切的結束,人還有靈魂呢,死後還有鬼可以做……
他想,他向來和鬼怪玩得很好,父母不過是換一種形式陪着他罷了。
那天晚上,齊斯不顧警察和醫生的勸阻,將父母的屍體直接帶回家中。
他將兩具屍體平放在客廳中央,耐心地用毛巾擦拭乾淨血污,將移位的皮肉拼合在它們本來該在的地方。
他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將屋子打掃了一遍,看到時間已經晚了,又泡了三桶方便麪。
然後他想起父母死了,成了鬼,哪怕要進食,吃的也該是香火。他便下樓去,買了好多香燭,用打火機挨個兒點上。
做好一切準備,齊斯嗅着在屋裡瀰漫的屬於祭祀的清香,安靜地坐到屍體旁邊。
閒着無聊,他將香燭擺成各種圖案,三角形、正方形、愛心……他向來沒有太多創造力和想象力。
他無聊地等啊等啊等,從深夜等到白天,又等到第二天深夜,卻終究沒有等來父母的魂魄。
那是齊斯從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迷茫。他愣愣地盯着已經發生腐敗的屍體看,胡亂地封堵漲破的皮膚中涌出的屍水,惶然無措。
有一瞬間,他甚至疑心父母的死亡是故意爲之,因爲覺察出了他的怪異,所以哪怕是死也想擺脫他這個怪物。
好在,齊斯一直有遠超於同齡人的冷靜,並且不見棺材不落淚。
他一面僞造收入單據,假裝自己是完全民事行爲能力人,以延緩親戚介入的速度;一面試遍了各種方法,書本記載的、道聽途說的,試圖找到父母的鬼魂。
爲了更好地保存屍體,他通過網絡上的一些資料,自學了標本製作,笨拙地剔除屍體上腐爛的血肉,再用酒精將骨頭擦拭乾淨,用鐵釘按人體骨架的形制拼好。
那是齊斯第一次製作人體標本,在處理屍體的過程中,他的心緒前所未有地平和下來,好像找到了一生的追求,知道這便是他的天賦所在,未來所向。
沒有鬼魂相伴,那留着屍體充當紀念,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十六歲的齊斯露出了笑容。
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時隔多日又一次下樓出門。
他看到了空蕩蕩的街道和寂寥的人羣,卻遍尋不見那些早看熟了的身影,開膛破肚的、吊死的、斷手斷腳的……
齊斯恍然發現,世界上沒有鬼了,來來往往的都是人。
準確地說,是他不知爲何突然看不到鬼了,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於是他想,原來父母還陪在他身邊,只是他看不到他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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