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無望海(一)Ambition-野心
海水浸漬木板後風乾的鹹腥味撲面而來,連帶着襯衫被風一吹,都好像沾上了鹽粒,激起幻覺般的癢意。
黑暗緩緩散去,視覺沉澱,齊斯發現自己站在船頭,踏着殘破缺損的木板,伏在木質的船舷上。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域,黑色的海浪翻滾綿延,如被風雨梳洗過一番般純粹乾淨,沒有礁石,也沒有別的航船。
天空緊連着海面,黃昏的琥珀色澤在頭頂斑駁如魚鱗,遠近滾簇着成片成團的黃雲,好像鐫刻在天際,不飄不動,無聲無息。
齊斯轉過身背靠船舷,將所處航船的全貌盡收眼底。
這是一艘巨大的帆船,高聳的桅杆撐起遮天蔽日的風帆,泛黃的帆片層疊掩映,在船體上支起空心的樓閣。
船是純木質結構,十六七世紀的樣式,沒有船長和船員,由看不見的幽靈駕駛着,平穩緩慢地航行。
【副本名稱:《無望海》】
【副本類型:多人生存】
系統界面上只刷新出兩行文字,沒有主線任務,也沒有前置提示。
多人生存的表述模糊不清,沒有“團隊”的限定,也沒有點明對抗屬性。
“這就是正式副本麼?信息果然少了很多啊……”
齊斯注意到,【副本類型】一欄沒有註明玩家人數,這就有很多操作餘地了。
他下意識移動目光,搜尋可以躲藏的地方。
果不其然,甲板上鑲嵌着一個着色不均的方塊,大概是一道暗門。
齊斯走過去,在相距一步之遙時,只聽“咔噠”一聲,暗門被從裡面打開。
一道人影攀着梯子,從甲板下鑽出。
在看到那人形貌的那一刻,齊斯的神情一瞬間古怪起來。
有關命運懷錶的不祥預感在此應驗,事件背後的戲劇性到達了一個極點,他彎腰躬身,笑聲在喉頭滾動。
來人高高瘦瘦,從頭到腳一身黑色,帽檐遮去生得恰到好處的面相,使他整個人看上去陰鬱冷淡得像溼地的蕨類植物。
在看到齊斯後,那人也是一愣:“是你?”
“常哥,真巧啊,沒想到還能再見。”齊斯收斂好一團亂麻的情緒,笑着接話。
咬牙切齒的意味彌散在笑容裡,連帶着話音也含糊不清。
他是對常胥印象不錯,在《食肉》副本匹配到那一羣牛鬼蛇神,也確實加深了他對這位武警同志的懷念。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常胥是個死人,或者短時間內不出現在他面前的基礎上。
比起和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副本里偶遇並敘舊,他更樂意對着記憶裡由一堆樂子構成的牌位表示哀悼並上香。
而從論壇裡那個掛人貼的後續看,常胥現階段的實力遠高於他,他再想找樂子的話自己就成樂子了。
默哀着情緒價值的逝去,齊斯堪堪按捺住危險的想法,笑着說:“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再自我介紹一下吧。司契,標本製作師,上次多謝你照顧了。”
常胥知道,齊斯搶先編了個假名說出,是不想暴露真名的意思。
雖然不知爲何,眼前的青年讓他一打眼就心生忌憚,但相遇即是緣,調查局的幾位前輩也教育他“多個朋友多條路”,總不能拿冷臉去對人家的笑臉。
他遲疑片刻,壓下心底的寒意,微微頷首道:“司契,好久不見。”
“欸?小哥,伱和他認識啊?”一個花白頭髮的中年人從暗門中探出一個頭,正看到甲板上兩人各懷心事的重逢戲碼。
他手腳麻利地爬出暗門,露出沾滿牆灰的橘色外套和灰色長褲:“俺叫章宏峰,沒咋讀過書,動腦子的事靠恁們了,體力活俺來幹就成!”
齊斯敷衍地點了下頭,心神早已飄散開去。 該怎麼處理常胥呢?這是個問題……麻煩,頭痛。
章宏峰介紹完自己後,沒有得到熱切的迴應,一時有些尷尬,卻也不太在意。
在甲板上站穩後,他又轉過身蹲下,將手伸入暗門。
幾秒後,一個姑娘攀着他的手爬了出來。
姑娘戴着厚厚的圓框眼鏡,一頭短髮,劉海遮眼,看不出具體年齡。她抱着一本破舊的筆記本,惜字如金道:“劉雨涵,擅長解謎,體能較差,請多多關照。”
這會兒,又陸陸續續有十幾個人從各個方向冒出來,在甲板上聚集,看上去都是玩家。
“有人看到船長和船員之類的NPC嗎?什麼線索都沒有,就把我們撂這兒?”
“人都到齊了嗎?誰起個頭,自我介紹一下。”
“得了吧,這麼多人,一時半會兒也記不住誰是誰。不如各自說下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玩家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噪音入耳,齊斯不着痕跡地後退幾步,退到船舷旁邊俯瞰大海。
黑沉的海水吞噬所有光線,讓人疑心海面下潛藏着危險魚類,隨時等候倒黴的旅人落水,爲其果腹。
無端的聯想如藤蔓般滋生,絕望的落水者奮力掙扎的畫面在腦海底部生成,他不由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
身後,常胥不知何時靠近,像暗夜裡隱現的幽靈。
“司契,我……”
“啊!鬼啊!”高昂的尖叫打斷了他的話語,接着是玩家們雜亂無章的嚷嚷。
“有人掉下去了!”
“突然就出現了,像幻覺似的……”
“應該不是玩家,是NPC!”
在確定落水的是NPC而非玩家後,吵嚷聲鎮定了許多。
在場的都不是新人,也都見慣了生死,還有幾個人手上沾過其他玩家的鮮血。死人尚且不怕,頂多物傷其類地擔憂一下死亡點;更何況只是死了個NPC呢?
齊斯早在常胥出聲的那一刻便轉過身看他,此刻目光越過後者,望向團簇在一處的人羣。
聽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麼,觸發了事件。他是不是錯過了一段重要劇情?
不過想到常胥也錯過了,齊斯的心情好了許多,比進副本遇到常胥前還要好。
他喜歡意外,也不反感意外帶來的惡果,尤其是在有人和他一起承受時。
形象點說,就是如果他和同伴一起陷入沼澤地,他一定會在等死期間竭盡全力地把那位同伴從頭到腳嘲諷一通,哪怕因此導致自己更快失去氣力、被淤泥淹沒。
喧譁聲中,甲板劇烈地震盪起來,黑暗籠罩了天地,帶來恍若失明的恐懼。
海風的鹹腥伴隨浪濤聲而來,沙啞的旁白男聲悠然響起:
【對金錢的追逐,對榮譽的熱望,驅使你們背井離鄉,開啓遠航】
【商人、學者、貴族,這些身份被你們拋棄在岸上;此刻,你們只是離鄉的旅客,汪洋之上的野心家】
【貧窮、瘟疫、苦難、死亡,亦或者文明、技術、科學、開放,真相和謊言已經不再重要】
【因爲一個意外的舉動,你們來到了一片地圖之外的土地,並被困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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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