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食肉(十六)驚夜
這次出現的四句詩字跡凌亂,甚至被墨漬污了好幾個字,背後的慌張透過紙張撲面而來。
“二人不踞屋麼?”齊斯眯了眯眼,抿脣咂摸詩句背後的意味。
兩人不能住同一間屋子。
一共有六間客房,不算已經快死了的紋身女的話,剩下的玩家正好一人一間。
可以說是沒什麼懸念了。
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沒有月亮的天空黑漆漆一片,看不見任何生物的影子。
齊斯躺到牀上和衣而臥,一閉上眼便看到一雙猩紅的眼眸。
這次聽到的隻言片語更加明確:“在東方停留,在西邊結束。”
至此,齊斯基本上斷定這個“神”有求於他了,連答案都直接端到他面前,太急切了。
他在脣角勾了一抹戲謔的笑,將眼睛睜開又閉上,重複了幾次直到再看不到那雙紅眼,才安心睡去。
迷迷瞪瞪不知淺眠了多久,便被一陣輕微的啜泣聲吵醒。
那啜泣聲幽幽艾艾地響着,如絲如縷,屬引悽異,讓人聽着便不由也在心底生出幾分哀慼。
“你哭什麼?”齊斯耐心地發問。
啜泣聲停頓了一秒,接着又以同一頻率繼續響了起來。
齊斯有些心煩意亂地坐起身,看向窗外。
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竟零星地點綴着點點黃色的幽光,一陣冷風吹來,帶走身上的熱氣,餘下的絲絲涼意讓睡意頃刻間消散。
【若有新死鬼,親戚忌哀哭】
齊斯很快將眼下的情形和詩句對應起來。
他凝神細聽,那啜泣聲先前分明離得很遠,像是從庭院的邊角傳來,這會兒卻一瞬間拉進,分明來自牀底!
齊斯垂下眼往牀下看,一隻雞爪子一樣乾瘦的鬼手從牀底的陰影中伸出,扒住牀鋪邊緣,憑藉支撐將骷髏一樣的身子一寸寸拔出。
……打擾了。
齊斯直接抽出手環裡的錐子,看準鬼手關節的青筋紮了下去。
啜泣聲陡然拔高,鬼手吃痛,直挺挺摔到地上。
齊斯擡眼看向窗外,在幽光的照亮下,一道道佝僂瘦削的影子映在積灰的窗櫺上,邊緣模糊,勾連成一片。
有東西被牀下鬼怪的啜泣聲引過來了。
齊斯屏住呼吸,寂靜中風吹玻璃的呼嘯聲格外刺耳。
他聽到了“嘎吱嘎吱”的怪聲,像是野獸大口咀嚼獵物的骨頭,又像是巨型生物的腳蹼踏碎一地硬木。
外面的東西似乎已經定好目標,各種聲響從四面八方向齊斯居住的房間逼近。
“咚咚咚。”
窗戶被輕輕地敲響,緊接着是“嘩啦”一陣,玻璃被敲擊的部位像蟬翼般盪漾開裂紋。
二氧化硅造物就這麼被輕飄飄地戳穿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也不知道是質量問題還是副本機制。
齊斯看到兩隻手擠擠挨挨地從洞中伸入房間。
那兩隻手大小相異,應當分別屬於不同的存在,表皮卻如出一轍地乾癟如同樹皮,完全脫離活人可以達到的範疇。
手的周圍包裹着一圈肉色的黏液,細密的血絲和皮肉相連,似乎是肢體的延展。
它如觸手一般具有極強的可塑性,在窗洞的擠壓下變成可以鑽入室內的形狀,此時正一寸寸向齊斯靠近,在逼仄的客房中,離牀邊只有一米之遙。
齊斯無聲地調整姿勢,將自己往不易被觸碰到的牆角貼去。
牀下的啜泣聲如影隨形,始終從他的正下方傳來,像是在爲窗外的鬼手指引方向。
果不其然,被黏液包裹着的手扭曲成一個別扭的角度,繼續向齊斯的方向逼近。
齊斯的目光落在系統界面的副本信息上。
【前置提示:鮮血淋漓的真相掩埋於村民的隻言片語,還原言語中的真相,並在恰當的時機將其複述,村民將無法對你造成傷害】
你讓我解謎,我直接反彈謎面,閣下又當如何應對?
行動先於思維做出反應,齊斯伸手撈起睡前被他丟在角落的錄音機,按下播放按鈕。
【年成飢,年成荒,無米無面度災殃】
【祠堂外,槐樹旁,支起大鍋煮肉嘗】
阿喜脆生生的唸誦聲經過錄音介質的過濾變得模糊,但混雜在不息的夜風中,音質的失真反而恰到好處。
如果不仔細聽,當真會生出阿喜就在此時此地朗誦兒歌的錯覺。
卡在窗洞裡的兩隻鬼手停住了,似乎在分辨所獲信息的真假,猶豫要不要進一步向前。
緊隨着第一首,第二首兒歌以同樣的腔調從錄音機中傳出,在寂靜中鮮明異常。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頭脆,奶奶饞得流口水】
【夜裡姐姐聽到嘎嘣聲,問奶奶吃的是什麼,奶奶說是幹胡豆】
【第二天弟弟不見了,姐姐找啊找啊找,牆角堆着碎骨頭】
在白天裡聽起來陰森無比的兒歌於黑夜中響起,竟傳遞了幾分熱鬧的意味。
如假包換是阿喜的聲音,並一遍遍地開始循環。
【年成飢,年成荒……】
至此,鬼手終於做出了判斷,像泥鰍一樣順着窗洞滑出房間,幾秒間便消失在窗外連亙一片的陰影中,好像從未出現於此。
昏黃的幽光如燈籠般搖晃着遠去,在窗邊站了一排的佝僂鬼影也紛紛散開,隱沒入更深的黑暗。片刻後,只聽遠處的房間傳來了“嘎吱嘎吱”的啃咬聲。
從始至終,齊斯都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
他靜靜地盯着破了洞的窗戶,默數秒數,又等了十分鐘,確定外面的東西不會殺回馬槍了,才輕按錄音機上的暫停鍵,終結了恐怖兒歌的循環。
將錄音機放到枕下,齊斯躺下,背靠牆面,一裹被子再度沉沉睡去。
……
懷錶的指針指向六點之際,齊斯自然醒來。
清晨的陽光無精打采地斜射入戶,爲所有陳設的表面蒙上一層乳白。
齊斯藉着光亮往牀底下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到。昨晚的鬼手和啜泣聲好像只是夢魘深處的錯覺。
他走出門,目光掃視過庭院的每一處。
紋身女在昨天晚飯後就已經死去,屍體停擱在牆角,這會兒只剩下一灘黏液了。
哪怕其餘人再無損耗,玩家陣營也只剩下六人了。短短兩天,折損了近一半,剩下三天只會更爲兇險。
副本前兩天發生的種種自齊斯腦海中似流水般復現,一處處違和感被分門別類地梳理成邏輯鏈。
齊斯折回房間,拿起桌上的旅遊手冊,然後徑直走向楊運東的房間,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門。
“稍等!”房門內傳來一聲沉悶的應答,接着便如泥牛入海一樣沉寂了。
齊斯耐心等待,五分鐘後,門被從裡面打開。
血腥氣撲面而來,灌入鼻腔,齊斯忍不住後退半步。
他的目光落在渾身是血的楊運東身上。
這個昨天還全須全尾的男人不知爲何失去了左臂,半邊肩膀好像被硬生生撕扯了下來,連帶着身上的軍大衣也丟了一整個袖子。
血乎刺啦的斷口處,依稀可見森然的白骨。
“前天晚上我答應給他們肉,昨晚他們來了。”楊運東眼窩深陷,眼球中佈滿血絲,聲音卻很平淡,好像傷痛與己無關。
也許是看到齊斯的神情變得太過古怪,他又補充了一句:“沒事的,副本里的傷又帶不出去。”
這話像是寬慰,齊斯品出了其中的意味,略感愕然。
他其實根本沒有生出絲毫的同情心,相反,就在剛剛他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可能性,並不可遏制地興奮起來。
無奈他到底還是要顧忌些影響的,終究不能當場綻開笑容,只能強行下壓嘴角,露出一個和哭差不多難看的表情。
此刻,他的神情嚴肅認真:“楊哥,我能看看伱的旅遊手冊嗎?”
楊運東不疑有他,轉身回屋了一趟,幾秒後出來,將浸滿了血的旅遊手冊遞向他。
齊斯瞥了眼上面凝痾的鮮血,終究沒有去接,而是遠遠地掃視扉頁上的語句。
【二人不踞屋,入祠莫獨處】
【若有新死鬼,親戚忌哀哭】
四句詩,和他自己那份旅遊手冊上寫的別無二致,甚至同樣有模糊字跡的墨漬。
齊斯的雙目眯成狹長一線,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楊哥,等會兒恐怕還得麻煩你收集一下所有人的旅遊手冊。”
楊運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聲音微沉:“你是認爲……”
“只是懷疑。”齊斯打斷道,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至於具體的驗證,就要麻煩楊哥了。”
安排在明天上午手術,具體良性惡性要等手術完,將切出來的東西送去進一步化驗才知道。目前看下來應該死不了,一切都挺順利的,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