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食肉(二)村莊
副本信息刷新後,通過比對人數一欄可以確定,車上的人都是玩家。
衆人按從前往後、從左往右的順序,依次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國字臉女人叫“朱玲”,自稱在現實裡是有家學淵源的天師,眼下是第三次進副本。她說出自己的職業時,一個打扮得邋里邋遢的男人不屑地冷哼一聲,看上去對此頗有些見解。
同樣是第三次的還有穿軍大衣的男人,叫作“楊運東”,退伍軍人,在鐵道單位掛閒職。這份履歷聽起來遠沒有朱玲的亮眼,倒是車後座一個穿藍布衫的老人聽到後有些激動,大抵是出於那個年齡段特有的對軍人職業的認同。
白人青年艾倫和新人女孩周依琳無疑是第一次,前者是搞極限運動的戶外主播,此刻興奮大過於恐懼;後者是名牌大學的大一學生,從睜開眼開始就一直像淋了雨的鵪鶉似的瑟瑟發抖。
其餘玩家都是第二次進副本,平均下來,表面水平和第一個副本的玩家差不多。
輪到齊斯時,他面不改色道:“常胥,標本製作師,第二次副本。”
在論壇裡收集了不少信息,他因此知道,玩家在副本里死亡後,在現實裡不會立即死亡,還有一小段用於留遺言的時間。
他果斷決定報出死人的名字,以免坑害完隊友後,被人在論壇裡說上一句“小心齊斯”。
選擇冒名“常胥”,則是出於某種惡趣味。在齊斯看來,讓一個正義之士的名字和惡行掛鉤,絕對是一件有趣的事。
朱玲環視衆人,笑盈盈道:“大家都看到前置提示了吧?這個副本可能涉及大量文本解謎,我們當中有擅長這一塊的嗎?”
一片沉默中,周依琳吸着鼻子,怯生生開口:“我在大學裡是推理社的,也經常玩劇本殺和海龜湯,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她這番話配着她那淚痕斑駁的臉,着實有些喜感,有幾個玩家不屑地發出一聲嗤笑。
朱玲卻認真地看着她,笑着說:“那麼依琳,接下來解謎這塊就靠你啦。”
齊斯無聲地旁觀這一幕,眼睫微垂。
朱玲對周依琳使用的這套話術很熟悉,上個副本里,他剛對林辰用過。
至於朱玲的目的,他亦能猜出一二,無非是收買人心,提前綁定隊友,以便形成人數優勢。
齊斯懶得參與其中,副本機制未明,太早站在人羣中心容易暴露自己的底細,成爲衆矢之的。
客車在一處破敗不堪的村莊外停下。
時間大概是傍晚,天空灰濛濛一片,沒有太陽。由歪瓜裂棗的磚石搭砌而成的村莊籠罩在晦暗下,在被風吹起的沙煙中顯出遲暮老人般的死氣沉沉。
村口塵土飛揚的泥路旁立着一塊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寫着“蘇氏村”三個毛筆字。
這裡,就是衆人要生存五天的地方。
“已到達目的地,請立刻下車。”
車門“咔”地一聲打開,駕駛座的方向傳來一個沙啞的中性錄音,伴隨着電磁擾動的“滋滋”聲,語氣卻滿含催促意味。
玩家們不敢再磨蹭,紛紛以最快的速度麻溜站起,一個接一個跳下了車。
齊斯窩在座位上,等到其他人都下車了,故作隨意地湊到駕駛座旁看了看,除了一個小型錄音機外,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他順手把錄音機塞進懷裡,略感失望地走下車。
雙腳穩穩在地上站定,濺起的塵泥卻髒了褲腿,讓他不由微微皺眉。
身後,客車自動關閉車門,絕塵而去。
與此同時,一個熱情洋溢的旁白男聲從腦海底部響起,念起了類似於導遊詞的背景介紹:
【蘇氏村本是一座貧窮的小村莊,年年收成不佳,人人食不果腹,常常攜家帶口去鄰村乞食】
【饑荒年間,各地鬧災,卻有神明垂憐蘇氏村,降下神肉助其渡過難關】
【許多年過去,村裡的老人死了一片又一片,神肉的傳說卻講了一遍又一遍,吸引各地遊客到來】
【你們十一人是慕名而來的遊客,將在村中居住五天,品嚐神肉,體驗這裡的風土人情】
【祝你們玩得愉快】
玩得愉快?死得快還差不多。
有幾個玩家已經在心裡腹誹起來。
齊斯沉浸在纏綿扭捏、難以掙脫的睡意中,興趣缺缺。倒是在聽到“神明”二字時,他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已知詭異遊戲存在個主神,《玫瑰莊園》副本中有個在幕後搞鬼的神明,就是不知這個副本中的神又是個什麼玩意兒。
“垂憐蘇氏村,還降下神肉麼?這‘神肉’隔了這麼多年還能讓遊客品嚐,總感覺有蹊蹺啊……”齊斯無聲地咀嚼着旁白的信息,腦海中沒來由浮現出一句話——
“神不愛世人。”
這個副本和上個副本是不同的設定,還是隻是相同的齷齪披一層安寧的假面?
目前不得而知。
朱玲順手將自己的馬尾辮紮成丸子頭,適時說出看法:“關於所謂的‘神肉’,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故事。傳說釋迦牟尼佛曾在路上遇到一隻禿鷹追捕一隻鴿子,鴿子尋求祂的庇護,但禿鷹如果沒有肉吃便會飢餓而死,於是佛祖割下自己的肉餵給禿鷹吃,作爲抵償。”
“如果真是這樣,這神還怪好的嘞。”站在齊斯身邊的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說道,“不知道我能不能拜一拜他,讓他保佑我發大財。”
齊斯記得此人叫作“張立財”,是個講相聲的,進詭異遊戲後許的願望是還清欠下的高利貸,並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產。
這傢伙看上去又憨又熱心,屬於好騙可利用的那一掛,也難爲他到這年紀還信雞湯。
當然,這些也有可能只是他裝出來的表象。
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小青年聽了張立財的話,插言道:“我這三天看了論壇裡上千個帖子,得出的最重要的結論就是不要相信詭異遊戲的善意。遇到神明之類的設定,預設祂是反派總沒錯。”
他話鋒一轉:“對了,伱們有人準備到和這個副本相關的攻略貼嗎?我沒有任何關於這個本的印象。”
衆人皆搖頭,齊斯亦保持沉默。
那些攻略貼他只看了探究本質和規律的那些,至於分析具體副本的,他一個字都沒看。
原因無他,時間成本遠大於獲得的收益,在齊斯看來,不賺就是虧了——他平生最討厭虧本的買賣。
和其他玩家不同,生存對他來說並非需要無條件追求的東西,而是可以用價值衡量的。
爲了某些更高的樂趣或者天大的利益,他願意做亡命之徒。
他所反感的,不過是毫無利益可言的無價值死亡罷了。
人羣最前面,一直頂着副看起來就不好惹的神情的楊運東大概想說什麼,他幾乎是習慣性地將手伸進軍大衣口袋裡掏着。
發覺什麼都沒摸到,他訕訕地垂下手,臉上更添了幾分煩躁:“這是新副本,新手池裡,字母‘S’開頭的副本原先就三十二個,這是第三十三個。”
楊運東的語氣信誓旦旦,再加上他老玩家、退伍軍人的身份,說出來的結論即刻便取得了其他人的信任。
衆玩家的臉色都不大好看,有幾人已經小聲地罵罵咧咧起來。
各個副本的資料和注意事項,都是一代代玩家用命趟出來的;一個新開的副本接收的第一波玩家,毫無疑問是趟雷的炮灰,兩眼一抹黑,能做到什麼程度全看造化。
周依琳作爲糊里糊塗進副本的新人,原本就嚇得抖成了篩子,這會兒感受到氣氛不對,又開始哭哭啼啼:“我不想死嗚嗚嗚……我真不知道點了‘是’就會進來……”
“哭什麼哭?哭有個屁用!”站在她身後的邋遢男人忍不下去了,大聲吼道,“你他媽的再哭就滾遠點,別礙着老子!”
周依琳嚇得一哆嗦,卻是立刻噤了聲,肩膀一抖一抖地抽噎。朱玲連忙過去攬住她的肩輕拍,小聲地安撫起來。
齊斯神情懨懨地站在一旁。就在剛剛,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副本的玩家雖然平均下來也是第二次進副本,但素質比起上個副本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至少林辰沒有連續哭半個小時,常胥沒有罵新人,沈明和葉子更沒有將情緒都寫在臉上。
當然,也有可能是素質比較差的早在第一輪遊戲就死絕了。
齊斯暗暗嘆了口氣,他討厭平庸的人。這十個人裡沒有一個能讓他生出欺騙和利用的興趣,死了都沒有做成標本的價值。
很無聊,只能寄希望於他們的死法足夠有趣,不要從生平凡到死。
“別吵了,欺負小姑娘算什麼本事?有話先進村再說。”楊運東及時出言打斷無用的爭吵,隨後警告地看了邋遢男人一眼。
邋遢男人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支持自己,只得恨恨地住了嘴。
齊斯見狀,嘴角彎起一個弧度。他垂下眼,做出擔憂的神情:“楊哥,貿然進村恐怕會有危險,我們不如先在村外等一會兒,看會不會有導遊來。”
他這話一出,玩家們紛紛應和。
“對啊,說不定前腳踏進村裡,就和鬼怪撞臉呢!”
“是這個道理,誰先進村探探路?”
沒有人願意打頭陣,如果率先提出進村的人不做出表率,就會形成僵局。
這是一出隱晦的道德綁架,玩家羣體正隱隱向楊運東施壓,齊斯很好奇這位看上去頗爲正派的軍人會作何反應。
出乎他意料的是,僵局並沒有持續多久。
楊運東只深深地環顧了玩家們一圈,便踏步向房屋掩映、看不清全貌的村莊裡走去。
天色早已暗沉,村外不遠處霧氣蒸騰,隱隱能見簇簇的黑影,搖搖晃晃的,很容易激發人糟糕的聯想。霧氣連亙成圈,緩慢而平穩地縮小範圍,滾滾向玩家涌來。
再留在村外無疑意味着危險。有人打頭陣,衆人沒做太多遲疑,陸續跟上楊運東。
齊斯跟在隊伍最後,無聲地在腦海中覆盤剛剛那幾秒每個人的反應,精細到細微的表情和小動作。
他需要儘快分析出每個人的行爲模式和性格特徵,以便進行後續的佈局。
十一個人,太多太亂了,得想辦法削減些人數,才能更好地發揮……
所有人都越過村口寫着“蘇氏村”的石碑時,空中響起脆生生的童聲,是在唱一首兒歌:
【年成飢,年成荒,無米無面度災殃】
【祠堂外,槐樹旁,支起大鍋煮肉嘗】
齊斯順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棵料峭的枯樹上,坐着一個瘦骨嶙峋、肚腹滾圓的男孩子。
骷髏一樣的身子頂着水腫般的頭顱,青筋和血管從薄薄的皮膚下突顯,整個人像在泥地裡滾過一樣黝黑,唯有一雙眼睛白得驚人。
他念着兒歌,還不停晃動腳丫子,腳踝處繫着的鈴鐺泠泠作響。
見到玩家們走來,他跳下樹,歪着頭打量衆人,嘻嘻地笑:“你們就是奶奶說的客人吧?我等你們好久啦。”
他枯枝一樣的手捂上肚子,沒有瞳仁的眼珠盯着前方看,嘴裡唸叨起來:“我好餓,我好餓,你們誰有肉給我吃哇?”
上章出現了一些小bug,感謝書友指出,屑作者已一一修改。連着軍訓十八天,一邊艱苦訓練一邊更文,作者腦子已經熱糊塗了(沒錯,就是在狡辯)……不說了,睡覺去了,人好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