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食肉(十八)謀殺
張立財緊跟在齊斯後頭,早在水滴落下時他就擡起了頭,這會兒不停吸着涼氣,嗓子眼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恐怖。
齊斯也皺着眉擡頭。
只見頭頂的天花板整齊排列着大小不一的人臉,皺巴巴的皮膚好像一碰就會化作樹皮脫落,嘴角卻都掛着和樂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下顯得詭異萬分。
一雙雙眼睛注視着祠堂內的人,應該就是之前那些讓齊斯感到不舒服的視線的來源。
落在肩膀上的液體是什麼不言而喻。
齊斯的臉色驟然間變得難看,他隨手撕掉肩膀上沾了口水的那塊布料丟在地上,目光在擺放得滿滿當當的牌位間流連。
這些牌位都是“蘇”字打頭,生年不一,但卒年一致,無一例外都是村民最開始發生異變的那一年。
村史上的記載和眼前的實物一一對應,齊斯眉毛微挑。
他閱讀着生年,做着計算,很快鎖定了此行的目標。
他默默靠近香案後襬放着牌位的木架,取下邊角處的一塊牌位抱在懷中。
天花板上的人臉目睹了這一幕,紛紛瞪大了眼睛做出憤怒的狀貌,嘴裡發出“嗚嗚”的怪聲。
齊斯後退幾步站到門邊,仰頭等了幾秒,沒等到人臉發難。
於是,他心安理得地將牌位用衣服包好,嘴角再度掛起無辜無害的笑容。
同樣站在門邊、目睹完整事件經過的周依琳:6。
楊運東自然也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直勾勾盯着衆人的人臉,他面色平淡,從香案上拿了三支香,頭也不回道:“我們都吃過神肉、沾上罪業了,先趕緊拜一拜,再找線索。”
沒人有異議,紋身女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誰也不知道異變何時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朱玲也取了三支香,卻不上前,而是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楊運東。
楊運東不置可否,他在香案前跪下,用右手握着那三根細長的香,躬身拜了三下。
齊斯注意到,幾道灰色的煙霧從牌位後嫋嫋升起,和天花板上的人臉勾連成一團。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那些人臉在笑,就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正中其下懷。
楊運東對這一切若無所覺,他緩緩起身,就要把香插進香灰中。
在他完全站直的那一刻,“啪”的一聲在寂靜中響起,他手中有兩根香同時憑空折斷,落在地上。
人忌諱三長兩短,香忌諱兩短一長。
趙峰最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快走!”
根本不需要他提醒,早在變數發生時,齊斯便後退一步撤出祠堂。
同樣退出祠堂的還有周依琳,這姑娘看着不經事,反應卻極快。
其餘人也意識到了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祠堂的門在兩人身後“咣”地一聲關上,將餘下四人關在門內。
周依琳又開始嗚嗚地哭起來:“他……他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怕……”
“死不了。”齊斯冷不丁地開口,聲音沒有分毫起伏,“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沒必要再裝了。”
周依琳止了哭聲,期期艾艾地囁嚅:“你……你在說什麼?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齊斯沒有看她,而是靜靜凝望着關得嚴絲合縫的祠堂大門,那黑沉的色澤厚重肅穆,卻讓他沒來由地想到了鮮血的凝痾。
“周依琳,伱過去做了什麼我不關心。”青年歪了歪頭,淡淡道,“如果你想活着通關這個副本,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合作吧。”
……
祠堂內,張立財很快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他哀嚎着撲到緊閉的大門上,使勁向外推弄。
門被他推得嘎吱作響,卻始終不曾被推開,甚至連一絲縫隙都沒有,就像有一股力量從外面將門堵上一樣。
趙峰作勢踹了一腳門,門紋絲不動。
他下了結論:“門給關嚴實了,開不了。”
朱玲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靜,分析道:“應該是觸發死亡點了,我們當中必須至少死一個人,不然無解。”
楊運東聞言,幽深的眼睛掃視過朱玲,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話都沒說。
天花板上的人臉化作陣陣黑煙,圍着被困的四人打轉,一聲聲音調不一的嚎叫匯聚成同樣的內容。
“肉……肉……”
“給我們肉……”
四人皆回想起,蘇婆來祠堂前,好像確實拎了一桶肉。
趙峰罵了句髒話,拿起刀片從自己胳膊上剜下一塊肉,丟進黑煙中。
咀嚼聲響了一陣停下,人臉的嚎叫始終不絕,就像是貪得無厭的乞丐,死纏爛打想要得到更多。
趙峰的臉色難看起來。
‘每個人身上的肉是有限的,最佳方案是選出一個犧牲品……’
‘只要處理掉實力最強的幾個,再形成人數絕對優勢,我們就能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
齊斯的話語在耳邊迴盪,趙峰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有意放輕步伐,一步步無聲地繞到楊運東身後。
只要殺了這個討厭的自以爲是的領導者,他和齊斯兩人構成的聯盟就能角逐領導地位……
趙峰左右看了看,張立財還蹲在門前想辦法,沒有注意他這邊;朱玲則看向他的方向,給以他心照不宣的目光……
……
【規則已刷新】
系統提示音適時響起,齊斯看到系統界面上刷新出一條新的規則。
【3、祠堂的鬼怪總是處於飢餓之中,來祭拜前最好準備充足的肉食,總共是一個成年人的肉量,可多不可少。】
祠堂的門被從裡面推開,渾身是血的趙峰打頭走了出來,接着是朱玲。
張立財則癱坐在一具骷髏旁,一副被嚇傻了的樣子。
齊斯看到,那具骷髏除了頭部完好,能借此看出死者是楊運東外,從身子到四肢都被啃得乾乾淨淨,不留下一絲肉沫。
祠堂內發生了什麼顯而易見,楊運東死於趙峰之手,成了填飽鬼怪肚子的肉食。
和預料中的結果出入不大,齊斯不免興趣缺缺。
早在客車上,玩家們完成自我介紹後,齊斯就爲楊運東編寫好了結局。
零和博弈中,這種強出旁人太多的角色勢必會被聯合排除出局。
更何況,齊斯率先用言語將他推到衆矢之的,使得趙峰被勾起齟齬,朱玲心生忌憚。
這樣一來,只要逮到機會,便會有人痛下殺手,而旁人則默許彼此對這場謀殺袖手旁觀。
“但你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呢。”齊斯垂眼注視地上的骷髏,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事情本有轉圜的餘地,只要楊運東答應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提前控制住周依琳和張立財,然後在此刻將他們的命填進去。
楊運東自然能想到這一點,那聲“我拒絕”如此斬釘截鐵,怕是已經有了犧牲的覺悟,順便用自己的死引誘害羣之馬暴露……
太陽已經升高到樹梢,斜斜地穿過祠堂的門縫,將蒼白的光影投到地面。有幾束光落在骷髏身上,沒有暖意,冷得像冰。
似是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楊運東不再做無謂的掙扎,而是支撐着身子吃力地試圖翻過身來。
齊斯發現自己莫名地便理解了他的想法。
青年比了個口型,無聲地問迴光返照的屍體是否想再看一眼太陽,一秒間便從這個只剩頭顱完好的中年男人眼中讀到了肯定的意味。
於是他上前,不再管顧骯髒的血污,彎下腰輕輕將男人殘破的身體翻了個面。
楊運東此刻仰面躺着,瞪大了眼睛看天,他同樣沒有聲音,沒說遺言,恰似死在村長家的名叫“艾倫”的白人青年。
齊斯沉默地退了開去,靜靜地看着楊運東的搏動平靜下來,完全化作一具真正的屍體。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在撥弄屍體後,上面沾滿了泥濘的血污,血腥氣撲鼻,他卻發現自己並不感到興奮。
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齊斯對楊運東這種正義人士並不厭惡。
他無法理解爲什麼會有人願意做吃力不討好的好人,卻也並沒有要拉着那些光風霽月一同下地獄的閒情逸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這種人的反面,永遠不可能做到他們所做的一切,卻不妨礙他對這樣的人生出興趣。
他樂於看到各類人等的結局,邪惡的、正義的、利己的、無私的……
並在結局到來之際從頭到尾笑他們一通,附在耳邊飽含惡意地宣判一句“好人不長命”。
祠堂門打開後,氣氛一時凝滯。
幾秒的寂靜後,朱玲揩着眼角的淚,說:“死亡點過去了,我們先進祠堂拜一拜,再搜查一下有沒有重要線索……不要浪費楊哥的犧牲。”
玩家們沉默着返回祠堂,依次從香案上拿起香跪拜,像信徒一樣虔誠。
(本章完)